“那有啥,你在这儿无亲无故的,有事不来找哥哥还能找谁?”石虎仗义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压低声音,好奇地问,“你朋友怎么是太子?”
蔡霖更加歉疚,“其实他不是我朋友,我是在山下钓鱼的时候救了他,开始不知道他的身份,等他醒过来以后才告诉我他是太子。我要去京城搬救兵来接他,怕他一个人留在山下危险,这才送上山来。我以为这里地势险峻,他的对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尽速把官兵带来接他回去就完事,没想到……终究是连累了你们。”
“嗨,你这么说就是没把我们当朋友。”石虎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兄弟,我们是粗人,也不明白官家的那些事,反正救人总是没错。咱们只是受了点小伤,没大碍,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嗯。”蔡霖点了点头,给他将伤口包好,帮他拿出干净衣服换上。
白贲过来对石虎拱手一揖,“多谢壮士仗义相助。”
石虎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大人不必多礼。”
白楚笑着说:“蔡公子,我们想先把他们全都接到府中安置,等此事平息,幕后主使伏法,再送他们回来。几位义士身强力壮,若是愿意从军,我兄弟定当从优叙用,如若不愿,我们会为这些人家置些田地,让他们一生衣食无忧。”
“是啊。”白贲看向蔡霖,“为安全计,蔡公子也最好跟我们回府。”
蔡霖有些意外,沉吟片刻才道:“我倒没什么,反正一个人,给佃户们交代一声就可以走,石头哥,你们呢?愿意离开这儿吗?”
石虎略感茫然,“这……变动太大了,你知道,我们是山野之人,不懂大户人家的那些规矩,恐怕……到时候冲撞了夫人、少爷、小姐们,那……”
白贲爽朗地笑道:“我们是武将,没文人那么多规矩。壮士放心,你们救了太子,有大功于国,到了我府中,那也是当老爷,你们的家小也都是夫人、少爷、小姐。再说了,我夫人已去世,尚未续弦,也无子女,所以你们也冲撞不了谁。”
听他这么说,石虎心下稍安,但仍然拿不定主意,便低声问蔡霖,“蔡兄弟,你看呢?”
“那就去吧。”蔡霖知道对方没能暗杀太子,说不定便要恼羞成怒,杀这些猎户泄愤,还是住进大将军府要安全一些。
石虎对他相当信服,闻言便道:“好。”
蔡霖便把话传到其他几户人的家中,让他们收拾好细软,准备上路,同时还把白贲那儿拿来的两千两银子分给他们,说是这次山货卖的钱。所有人都惊喜交加,对他连声称谢,他说要他们到京城里暂避一时,他们也是言听计从,立刻便去收拾东西。
白贲吩咐兵士扎了几个担架,抬着太子和几个重伤的猎户,其他人挑着自己的家什,由官兵前后护卫着,浩浩荡荡地下了山。
第6章
一向安静平和的魏庄已经被铁蹄踏过的声音闹得沸沸扬扬,等到大队人马抬着担架,押着俘虏从山上下来,庄中更加轰动,很多人都赶过来看热闹,就像是过节一样,等到看见蔡霖,便七嘴八舌地向他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
蔡霖言简意赅,“官兵抓贼。”一句话就交代了。
魏氏与柳氏颇有嫌隙,与白家则是世交,白楚与白贲找魏员工借了几辆大车,将伤员、贼寇、猎户家眷分别送上车。蔡霖的两腿已被磨破,全身酸痛,实在骑不动马,也上车去歇息。白氏兄弟谢绝了魏员外的挽留,一声令下,大队便向京城奔去。
现在已是傍晚,人人都是又饿又渴,白楚他们却并没有停下吃喝,只在马上用点干粮与水,并派人给每辆车里送去了足够的面饼和水囊,并好言安抚道:“现在先垫一垫,等到了京城,大将军定会好好款待大家。”
蔡霖累了两天一夜,来回奔波,实在撑不住了,吃了一张饼,喝了点水,便倒在车里睡觉,直到大将军府也没醒过来。
白贲听到亲兵来报“蔡公子在车里熟睡”,便走过去撩开车帘,见蔡霖蜷缩在车厢一角,睡得很沉,安静的脸上有种孩童般的天真,不由得笑了。他跳上车,将蔡霖抱起来,轻巧地跃下地,大步走进府中。
夜风沁凉,蔡霖微微抖了一下。白贲本能地将他抱紧一些,快步走到离自己住的正房最近的院子,将他放在床上,拉过锦被来盖好,小声叮嘱院里的丫鬟好好侍候,这才快步走向自己的屋子。
白楚已将欧阳拓抱进来,叫人去城里著名的同善堂请名医来诊病,又吩咐总管安排同来那些猎户的膳食与住宿。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平时安静的大将军府顿时喧闹起来。
太子的居所在东宫,而现在皇宫早已落钥,如果现在把欧阳拓折腾回去,一定会引起很大的骚动,完全没有必要。白楚在路上与白贲商议后,决定先把太子安顿在大将军府,等明日再送回宫去。
草草用完晚膳,白楚和白贲守在欧阳拓床边,一边等郎中来一边商量要不要连夜进宫禀报皇上。欧阳拓仍然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与他们说话。商议了一会儿,他便疲惫地说:“现在都快四更天了,再过两个时辰就要上朝,我看就不必进宫去打扰了,明日送我回东宫,再禀报父皇吧。”
有他发了话,便是一锤定音,白楚起身回自己的大司马府。白贲等郎中来给欧阳拓看病治伤之后也去歇息。欧阳拓住在他的正房,上百名亲兵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以策安全。
大将军府的这个夜很不平静,而蔡霖却浑然不觉。他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睁眼看了看陌生的屋子,便感觉饥肠辘辘,饿得整个肚腹都在痉挛,疼痛不已。他努力吸气忍着疼,从床上起来,蹒跚着走出门去。
这里很安静,明媚的阳光照着精致的房舍、雕花的矮墙、高大的树林以及姹紫嫣红的花园,没有鸡鸣犬吠,更没有蝉声莺啼,仿佛偌大的大将军府里空无一人。蔡霖抬手挡住阳光,左右看了看,打算自己找水梳洗,然后再去吃东西。
刚刚步下台阶,旁边的耳房里便有一个小丫鬟跑过来,恭敬地说:“公子请在屋里稍等,奴婢这就侍候公子梳洗。”
蔡霖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回身走进堂屋里坐下。
小丫鬟动作麻利,很快便端着铜盆进来,将备下的巾帕浸进热水里,又拿过青盐、瓷杯送上,侍候着蔡霖净了牙,再洗脸,然后替他把头发梳好。
等她忙完,有两个丫鬟提着食盒进来,一看蔡霖已经起身,便上来请安。蔡霖饿得厉害,却仍然耐着性子对她们一一点头,等她们将膳食放在桌上,这才拿起筷子,斯文地吃起来。
大将军府果然与外面不同,无论是菜肴还是面点都很精致,就连米饭也颗颗晶莹圆润,吃起来很香,蔡霖一向胃口不好,这时却也多吃了半碗饭。
一顿饭的时间都很安静,他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因此很少说话。那三个丫鬟很懂规矩,他不吭声,她们也没有找话跟他聊天,只是站在一旁给他添饭盛汤,送上巾帕,侍候得周到备至。
蔡霖并未诚惶诚恐,举止神情都很自然,就像过去在魏庄并不是独自生活,而是婢仆成群,随时有人侍候一般。他吃完饭,正端着碗喝汤,白贲走了进来,热情地笑道:“蔡公子起身了?”
蔡霖放下碗,微笑着说:“在下懒散惯了,一向喜欢晚睡晚起,请大将军见谅。”
白贲摆了摆手,“蔡公子疲累,我很明白。太子殿下已经回宫,临行前再三叮嘱我们,务必照顾好公子。”
“哦。”蔡霖淡淡一笑,“也不用特别照顾,我一个人过了这么久的日子,什么都是自己动手,也觉得挺自在的。”
白贲随口道:“蔡公子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怎么会住在魏庄?”
蔡霖的笑容消失了,淡淡地说:“在下确实再没有亲人了,住哪里都无所谓,魏庄山青水秀,平静安宁,也不排斥外人,在下觉得很好,就住下了。”
白贲看出他的不悦,连忙解释,“蔡公子请勿多心,白某并无他意,只是想到公子一个外姓人住在魏家的地方,恐有什么不便。白氏与魏氏颇有渊源,若公子在魏庄受了什么委屈,白某便去跟魏员外交涉,以便公子住得舒心。”
“哦,多谢白将军。”蔡霖面色稍霁,微微欠身,“魏员外待人谦和,胸怀宽广,只要外姓人安分守己,魏庄都予以接纳。庄中人对在下都很关照,使在下安居乐业,十分自在。”
“那就好。”白贲笑着点头。
蔡霖将碗里的汤喝完,对旁边的丫鬟说:“以后别拿这么多吃食,我用不了,不免浪费。”
三个小丫鬟是第一次听到有客人这么吩咐,都有些不知所措,便去看自己的主人。白贲哈哈大笑,“蔡公子不必为我省,吃不了就放那儿,白某可不能让人说我苛待贵客。”
蔡霖很认真,“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白将军,在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将所有积蓄置得几亩薄田,佃农们耕种甚为辛劳,在下实在做不出靡费之事,还请白将军俯允。”
“好一个‘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门口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蔡公子高才,令人佩服。”
白贲转头一看,立刻起身抱拳为礼,“王大人大驾光临,我府里的奴才都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竟不通报,怠慢了。”
门口那人身着月白色锦衣,相貌清矍,须发皆白,却并无龙钟老态。他笑着缓步走进屋子,看着也已站起来的蔡霖,拱手一揖,“多谢蔡公子援救太子殿下。”
蔡霖连忙抱拳还礼,“不敢,在下份所当为。”
白贲这才想起未与两人介绍,赶紧说:“蔡公子,这位是当朝大司空王大人。”
蔡霖便明白了,这位三公之一的王品儒是太后王氏的亲哥哥,他的女儿便是已逝的先皇后,也是欧阳拓的生母,论起亲缘关系,他是太子的外公,王氏一门的荣辱兴衰皆系于太子一身,蔡霖救下欧阳拓性命,自然与他王氏有大恩。蔡霖心里想着,脸上却神色如常,恭敬地又是一揖,“草民见过王大人。”
第7章
王品儒比白贲要婉转得多,也严密得多,与蔡霖很客气地谈过一会儿后便把想要知道的事情都盘问了一遍。蔡霖很温和,有问必答,可他的家世背景与过往经历都乏善可陈,实在没有多少可说的。王品儒和白贲听到最后,只知道他是淮左人氏,父母双亡,略有薄产,没有功名,也未成亲,干净到了令人怜惜的地步。
王品儒问完,在心里仔细掂量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于是笑眯眯地说:“蔡公子,太后老佛爷知道你救了太子性命,特意颁下懿旨,召公子午后进宫觐见。你准备准备,劳烦白将军给公子讲讲宫里的规矩,老夫于申时来接蔡公子。”
蔡霖一愣,看了看白贲,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白贲笑着安慰他,“蔡公子不必担心,太后她老人家对太子殿下十分钟爱,公子对太子有相救之谊,太后老佛爷定会对公子大加褒奖。”
“正是。”王品儒含笑点头,“太后听太子殿下和白大人、白将军讲述了公子的义举,甚为嘉许,皇上也是龙颜大悦,公子不必担忧。”
蔡霖听他们两人轮番安慰,这才安下心来。王品儒告辞离去后,白贲便详细对他解说了进宫以后的各种规矩。太后居于后宫,皇上的嫔妃侍妇众多,外臣进入都须谨慎,何况蔡霖不过是普通平民,稍有差池便会落个大不敬甚至秽乱后宫之名。蔡霖把他说的话一一记在心里,歇息一会儿后便由丫鬟侍候着换上白贲拿来的一套锦衣。
他没有功名,不能穿白色,这套锦衣是银灰色,长衣下摆绣着精致的彩羽雉鸡与五色牡丹,相当华贵,越发衬得他长身玉立、眉清目秀,一看便是翩翩佳公子。
白贲笑着点头,总管从库房里挑了几块玉佩送过来,他细看一遍,捡出一块玲珑剔透的麒麟佩,亲手挂到蔡霖的腰带上。玉佩乃青玉雕成,色作淡青,下面配了银色的穗子,看上去特别淡雅美丽,与那身锦衣相得宜彰,更增添了蔡霖的一身书卷气。
王品儒过来接他时,只觉得眼前一亮,不由得大加赞赏。蔡霖腼腆地谦逊一番,便上了白贲备好的软轿,跟着王品儒的大轿往宫里去了。
朱红色的宫墙巍峨高耸,远远地便能看到隐约露出的金色屋顶,蔡霖悄悄掀开轿帘,凝神看着越来越近的高大宫门,脸上水波不兴,一片平静。
轿子在门前放下,王品儒带着蔡霖经过御林军的检查,这才缓步进入皇宫。蔡霖跟在王品儒侧后,无言地看着那些庄严华丽的宫殿,稳重地经过长长的步道,穿过御花园的曲折小径,绕过假山、池塘,终于来到慈宁宫。
守在宫外的小太监连忙进去禀报,很快便回来,恭敬地对两人笑道:“太后宣王大人与蔡公子觐见。大人、公子,这边请。”
“有劳公公。”王品儒十分有礼,带着蔡霖进门,跪下朗声请安。蔡霖记得王贲讲过的规矩,也跟着唱名请安。
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爽朗地道:“起来吧,坐。”
两人齐声道:“谢太后。”这才起身到一旁坐下。
皇太后已年过半百,精神却很健旺,眉目间仍有昔日的秀丽之姿,一双凤眼熠熠生光。她以前操心儿子,现在操心孙子,还有一半心思放在王氏一族的兴衰存续上面,一直都是个厉害的女人。见蔡霖一直恭谨地低头垂目,她轻松地说:“蔡公子不须太过拘束,抬起头来讲话。我一个老婆子,想要见见孙儿的救命恩人,这也落不下什么闲话,对吧,皇帝?”
“正是。”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笑道,“母后多虑了,朕不也在这儿吗?”
“哀家倒是想要过舒心自在的日子,可有人不愿意啊。”太后脸色微沉,随即摆了摆手,“罢啦,今儿太子历险归来,是高兴的事儿,就不提那些不痛快了。皇帝,你看,这蔡公子样貌不俗,一身正气,虽是布衣,却一点也不比那些两榜进士差。”
“正是。”王品儒捻须微笑,“可惜公子只读书,却不参加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