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铿似乎并未察觉这样做有何不妥,一路上都在仔仔细细地叮嘱刘福,对蔡霖的衣食住行倾注了罕见的热情。
等到走进兹宁宫,他才不再说这事,而是笑着进殿,上去给太后请安。
今天慈宁宫中客似云来,太后身旁坐着皇后柳氏,下首是几位高品级的嫔妃。欧阳铿扫了一眼,便坐到太后旁边,轻松地与母亲和自己的女人们闲聊。
第36章
无论有没有子嗣,皇帝的皇后与四妃九嫔都出自世家大族,身份贵重。欧阳铿自立后纳妃以来,从未特别宠幸过谁,十几年来一直都是一碗水端平,除了每月例行宿于皇后宫中三日之外,在各妃嫔之处也都是轮流过夜。
欧阳铿是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除了开国之君外,后面的几代君王都比不上他,可他的后宫中却不比之前的任何一位皇帝,女人并不多,除了一后四妃九嫔外,世妇、御妻、采女等极少,而且都是太后觉得他子息单薄,做主为他纳进宫的,他很少临幸。他这不偏不倚的态度倒是绝了后宫女人争宠的心思,轮到侍寝的女子那天肯定能见到皇上,即使没有儿女情事,也可以像老夫老妻那样说点生活上的闲话,然后睡在同一张床上,对于她们来说,这就足够了。皇帝既没有故意冷落谁,也没有特别宠爱谁,那些女人反而安分守己,表面上也是一团和气。在前皇后王氏病逝后,四妃在争夺后位之事上暗中较了一把劲,但主要还是各自家族在宫外明争暗斗,她们在宫中主要表现的是贤良淑德,并没有什么污烟瘴气的事情,等到柳氏最后胜出,被立为皇后,这场争斗也就尘埃落定,以后大家又是心平气和的模样。
本来,后宫诸人都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永远都不会变,可是,蔡霖住在乾安宫的那两天,皇帝却彻底打乱了此前保持了十几年的习惯,竟然夜夜宿于乾安宫,未如任何嫔妃陪侍,到皇后宫中也只是例行说了会儿话,连晚膳都没陪着用便走了。对于这种异常情况,后宫中有人欢喜有人愁,低品级嫔御幸灾乐祸,尤其对皇后被冷落感到很解气,高品级的妃子们则百感交集,既对蔡霖得到如此圣眷而妒忌,同时又对皇后被此事所辱而心中窃喜,皇后始终不动声色,没有对这件事和那个人表示任何态度,倒让人觉得颇有气度。
今日她们齐集慈宁宫,都声称来给太后请安,陪着说话。太后很高兴,跟她们打了一下午的牌,然后对她们说:“你们今儿都留在我这里用膳吧,我这就打发人去请皇上过来,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一起吃顿饭。”
皇后嫔妃当然欢欣鼓舞,连声答应。等总管离去,太后才闲闲地笑道:“你们大概也都听说了,那位蔡大人是东宫舍人,本应宿在东宫,但自他入宫后便一直生病,所以之前才被皇上接到乾安宫去将养,后来见他病好些了,怕他在宫中待着劳神,就特意送到他白大将军府养病。蔡大人救过太子,有功于朝廷,长辈跟皇上还是旧识,因此皇上当他是子侄辈,见他全家被害,孤苦无依,便加意眷顾些,你们也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心地纯良,深明大义,又有才华,他们君臣投缘,也是朝廷的福份,你们跟皇上夫妻一体,更要为陛下感到高兴。”
太后这番话婉转如意,滴水不漏,貌似解释,实则大有深意。皇后赶紧说:“母后训诲得是。皇上待大臣好,大臣自然更会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这个道理臣妾是知道的。他们君臣相得,臣妾很为 高兴。”
“嗯。”太后满意地点头,“皇后统领六宫,母仪天下,是要有这个气度,皇上当年立你为后,果然有眼光。”
柳氏心中得意,面上却做出谦恭之色,温婉地说:“母后过奖了,臣妾不敢当。这些年来多得母后教诲,臣妾才学得一二,不也有功,但求无过。”
太后笑着频频点头,“很好,很好。”
待她们说完话,其他妃嫔也马上表示,对皇上与蔡大人的君臣之谊感到无比欣喜,绝不会多心。太后高兴地说:“你们都很好,所以皇上待你们的心都是一样的,除了爱护外还有敬重,这在皇家是殊为不易的,哀家很欣慰。皇上整日为国事操劳,你们能够让他心宽,不给他添堵,就是为他分忧解难,都是哀家的好媳妇。”
皇后与妃嫔们都赶紧谦逊,又七嘴八舌地把太后夸赞一番。欧阳铿一走进慈宁宫便听到欢声笑语,心情似乎很好,坐下后也笑容满面,和颜悦色地与她们聊了很长时间。
晚膳的气氛也很好,欧阳铿记忆超群,从太后到皇后再到四妃九嫔,每个人爱吃什么他都了然于心,一样一样地亲自夹到碟子里,让刘福送到她们面前去。太后慈颜大悦,皇后与众嫔妃也是春风满面,没人在席间提起蔡霖,也不谈国事,说的多是几个小的皇子公主以及张家长李家短的琐事,偶尔还有伶俐的妃子讲两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凑趣,博太后与皇帝一笑。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皇帝乘兴又赏了些首饰锦缎,让她们都很高兴。用完膳,皇后和那些嫔妃都看出来太后有话要与皇上说,便起身告退。
等她们离开,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拿过茶盏,一边用碗盖撇开浮在水面的茶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皇帝,你对那个蔡霖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
欧阳铿神色自若,微笑着看她端在手中的茶碗,“朕很爱惜他。”
太后盖上茶碗,将茶盏轻轻放到茶几上,平淡地道:“哀家听说,这个蔡大人已经勾引着拓儿做下了大逆不道的丑事。”
“是吗?”欧阳铿看着放在阶前的鲜花,微微一笑,“不知是什么事大逆不道?”
“你……”太后的脸色骤变,语重心长地说,“皇帝,拓儿年纪小,如今尚未有子嗣,你得对他多尽点心。他是储君,先不说那龙阳断袖之事悖逆天道,就说他肩负的责任,也容他如此妄为。他将来要在你百年后登基,为天下万民之主,更要传下后嗣子孙,以使江山永固。蔡霖那孩子我也不想为难,不过他再留在宫中,便会让拓儿偏离正道,走上邪路,这是绝不允许的。皇帝,你还是将那蔡霖外放,随便哪州哪府给他安个职位,或者索性就让他回淮左当知府,让他风风光光地回去,也算是光宗耀祖,岂不更好?”
“母后担心得是。”欧阳铿温和地笑着,耐心解释,“蔡霖现下是不能出京的,否则会十分危险。等蔡家灭门血案告破,联定会考虑母后的提议。明日朕会下旨让太子出京,到淮左去学习办案,再把蔡霖接回乾安宫继续养病。那些贼人胆大包天,连东宫和大将军府这样的地方都敢潜入害人,因此朕不放心。蔡霖到乾安宫休养,一是可保他的人身安全,二是可以隔开太子,让他们没有机会再接近,这样,母后也就可以放心了。”
他虽然笑容可掬,一副孝子的模样,可太后深知这个儿子的心性,也就不再多劝,只是叹了口气,“皇帝既如此安排,哀家也就不说什么了。我老了,这一生也没多少日子了,现在想的也不过就是儿子和孙子孙女个个都好,江山社稷如磐石,将来到了地下,也有脸见列祖列宗。”
“母后多虑了。”欧阳铿安慰道,“母后身子康健,起码还要再活一百岁,看着重重重孙子娶媳妇。”
“我可不想当老妖怪。”太后被他的话逗得开怀大笑,再也不提那些烦心的事了。
37章
太子离京赴淮左,蔡霖重入乾安宫,看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场意味深长的好戏。
这位小小的东宫舍人连番大病,身体虚弱,皇上有事叮嘱太医有事吩咐御厨,知冷知热,关怀备至,刘福、晏九等一干高品级太监忙前忙后。细心周到。谁都知道皇上对后宫娘娘都没有这么经心,有谁病了,也不过是循例赏药赏补品,偶尔有闲,心情也不错,会招太医问问病况,看看脉案,这就算是了不得的恩典了,急事几时见过他对人如此疼宠?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
几曾见过为君将近二十年,终于有人受他专宠,这让不少人看到 了新的近身之阶,于是,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人巴结,各种珍贵补品流水价送进来。蔡霖看着堆到面前的那些东西,不免有些困惑,听着晏九报出那些送礼之人的名字,不禁更加迷茫。朝中大臣还罢了,那些外地的官吏也送了极品的燕鲍翅参等物进来,还有些边陲险地才有的珍惜补品,让他完全摸不到头脑,喃喃地说:“我不认识他们。”
欧阳锉听到后,不禁哑然失笑,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他们巴结你,不过是为了讨好朕。你不用劳神思虑,这些东西既送来了,就收着,让御厨做给你吃,好好补补身子。”
“哦”蔡霖心思单纯,听皇帝这么说了,马上就把这事丢到一边,不再多想。
他每天睡到日上上三竿才起,早朝是万万赶不上的,欧阳锉也知道他对朝中之事毫无兴趣,只喜一些杂学,跟当年的菜炫一模一样,心中惆怅之余,自然不肯勉强,便任他在宫中挂个职赋闲。蔡霖觉得很自在,闲来无事便研究琴棋书画,过两日又热衷金石纂刻,渐渐对于是雕刻有了兴致。
宫中未奉旨不得携带利器,他搞不到刀刻,便想要找些精致的玉雕来欣赏,欧阳锉见他童心未泯,甚为喜爱,便随口吩咐刘福和晏九,从宫内府中把玉雕都拿来给他看。蔡霖并不会占为己有,往往把玩两日便还回去,再要新的玉器观赏。
没过几天这个消息便传出宫去,各种玉器又随之而来,都是“请蔡大人鉴赏”,蔡霖还真是兴致勃勃地看了不少,有的很快就还了回去,有的留下把玩几日。他对那些玉器的评语也很快流出宫去,竟完全是真知灼见,绝非附庸风雅之人仓促想得出来的,可见他是此道行家,正因如此,送来的东西的到他赏识的官员便觉得脸上有光,走起路来腰杆都挺直了不少。于是,再要送玉雕进来的官吏首先请行家把关,只有真正的精品才会送进来,继续请蔡霖品评。
他从不吧这些精致的玩物据为己有,总是会还回去,因此于是一类的言官也没办法弹劾他,欧阳锉见他玩的高兴,而且既不会损害朝廷律法,也不涉及贪腐,便乐得推波助澜,只是想让他脸上的笑容能继续保持下去。
蔡霖自从重新进入乾安宫,似乎放下了一切心事,吃的香,睡的好,心情舒畅,肌肤渐渐有了光泽,身子也不在市皮包骨头,脸上更有了真心的笑容,虽然浅淡,却让人一见便大受感染,也会从心底欢喜起来。
他晚上睡觉时总是不自觉地钻到欧阳锉怀里,像是依恋大人的孩子。欧阳锉喜欢抱着她的感觉,那会唤起他对少年时美好生活的记忆,让他想起曾经的江南,那些山高水长,那些花红柳绿,走不完的江湖路,唱不尽的相思曲……
皇帝对蔡霖的宠溺很快就传代京城以外,传播大江南北,好在这位的到皇帝专宠的男子并没有太多的喜好,对已皇帝并没有在全国各地为他搜刮神东西,只是传说他喜欢玩赏精美的玉雕,但从来不夺人所爱,有特别的才多卡几日,一般都会送回,实在别人要送,他却之不恭,才会留下,另一件事馅王世子所赠。这两人一个是国丈,一个是皇上的侄儿,身份不一般,蔡霖收下他们送的玉器。肯定不是贪财,而多半是为了给两人面子。
无论宫里宫外有写什么议论。蔡霖都没有改变过,既没有持宠而娇,也没有拿腔作势,变的奇形怪状。看过那么多玉,他似乎也倦了,于是每日就在乾安殿中看书,偶尔抚琴为乐或独自对着棋枰打谱。他过了这么多年孤单的日子,似乎早就习惯了,懂得在寂寞中自得其乐。
连着三天,欧阳锉下朝后按惯例会乾安宫陪蔡霖用午膳,进门后映入眼帘的总是他消瘦的背影。他做在凉亭里看着湖中凋零的莲叶,安静的身姿里透出浓浓的寂寥,脸上也不在有笑容。
深秋的阳光很苍白,凉风过处,树叶一天比一天枯黄,欧阳锉看着他身旁那些在风中翻飞的落叶,心理渐渐心疼起来。
虽然蔡霖什么也不说,他也知道宫里过的这种日子枯燥至极,想了两天,他决定带这孩子出去散散心,便对他说:“文暄,朕陪你去魏庄的家看看吧。”
蔡霖眼睛一亮,“可以吗?”
“当然可以”欧元锉宠溺地看着他,温柔地笑道,“我们可以在你家住一晚、以前朕在民间行走,常和你五叔在客栈或民居投宿,那些日子真是逍遥自在啊。”
蔡霖很开心“我以前也听五叔提起,与至交好友一起行走江湖,弹剑作歌,诗酒风流,不亦快哉。那时候我很羡慕,想着以后也要像五叔那样过日子……”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一敛,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便不再提起那些过去的事了。
欧阳锉走过去,搂着他的剑,轻声安慰道:“文暄,朕与你一样,也经过很多艰难的事。只是,从某种意义来说,朕比你更难。你遭遇毁家灭门,一切身不由己,虽然绅士堪怜,到底用不着做出抉择。到了今时今日,一切都过去了,无论是难受还是懊恼都无济于事,还不如放开心怀,好好过日子,朕当初……唉,如今悔之晚矣,就只能不悔了。文暄,朕希望你能过快活的日子,比你过去的每一天都快活,你想要什么,尽管对朕说,不要闷在心里。”
蔡霖看着湖面上的淡淡涟漪,沉默了好一会,轻轻地说:“陛下,对你很重要的你与你很喜欢的你放在一起,你会选谁呢?”
这是大逆不道的言语,他却浑不在意的问出来,而欧阳锉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以前从来没有人对他提出这样的问题,也不会让他做出抉择,他们只会要求,规定。压制。在那些混乱的日子里,内有强悍的弟弟们阴谋夺位,外有大权的重臣虎视眈眈,他没有时间风花雪月,也没有就会去做出抉择,他只有一条路,活下来、登基、巩固皇权,然后才有可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过去他觉得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是,只要看到蔡霖,他就开始疑惑,这一切真的是值得的吗?
他也沉默了,只是把臂弯中的人楼的更紧,似乎这样就可以使时光倒流,他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