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裙子走下楼,端庄的站在众人面前,优雅的笑了笑,黑亮的眼珠眸光一转,方才开口道:“呦,对付我一个弱女子,还这般兴师动众的?累”
汤启勋闻言忽然一笑,手中的烟蒂随即被他捻灭在烟灰缸中,他修长的双腿叠放起来,魁梧的身形慵懒向后一靠,深邃的眼眸凝住她,片刻之后方才沉沉开口,他的声线较之常人略略的低了一些,听起来却是低沉悦耳,“席小姐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们了,席小姐有勇有谋,小小年纪就惯会使那偷梁换柱的伎俩,现今更是了不得,运筹于帷幄之中,决策于千里之外,这般行事,这般绸缪,这般心计,这般狠毒,汤某也要叹一声自愧不如,席小姐又何必以弱女子自谦?就是我们这些男人狠下心来,也不过尔尔。”
邓华听得咯咯笑起来,她掩住嘴,姿态真是端庄优雅,小蔓静静坐在那里望着她,不知怎么的心中升起一种凄凉的感觉。
就仿佛是盛放的绚丽的昙花,你还来不及赞叹她一声它的美丽,而它就要凋零了檬。
这一刻的邓华,看起来是美丽,优雅的,可是她的脸上,她的眼底,甚至她的笑声里,都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苍凉。
秦慕之见她笑的前仰后合,只觉心中厌恶,他不做声,只是劈手将一沓纸丢过去,硬硬的纸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声嘎的一下子停住,就像是被拧了发条一样,房子里瞬间安静下来,秦太太坐在那里脸色惨白,汤启勋回来不过是短短两天时间,她已经瘦的脱了形。
若不是琴姐在一边勉力扶住她,她几乎连坐都坐不住了。
纸张散乱了一地,邓华感觉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伸手摸上去,却摸到了一片湿黏,她有些讶异的看看手指,那上面是一片殷红的血渍。
硬纸锋利的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红珊瑚一样的小血珠时不时的就沁出来,在雪一样白的肌肤上,却是映出一种诡异的美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秦慕之的声音那么冷,做了六七年的夫妻了,哪怕是在他们关系最恶化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冰冷的声音啊,邓华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目光甚至都不屑落在她的身上,哪怕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还是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我嫁给你六年,有没有一天,不,有没有哪一刻,你是喜欢我的?”她走的很缓慢,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花瓣凋零在泥土上,就像是雪花落在屋顶上,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就那样一眼不错的望着他,走近他的身边。
秦慕之没有迟疑,摇头。
“一直都是我痴心妄想么?一直都只是我一个人在努力么?”她有些哽咽的追问,秦慕之却抬手制止她说下去,厌恶开口:“不要说这么多没用的废话,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你耗下去。”
“废话?”邓华忽然笑,她笑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她捂住胸口笑的泪水哗啦啦往下淌:“一个女人这样掏心掏肺的爱着你,一个女人这样隐忍的爱着你,在你心中都是废话?”
“长安。”秦慕之忽然站起来,他扬声唤了小蔓的名字,小蔓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却被他一伸手拉起来揽住腰搂在怀中:“这里交给勋哥就好,我们先走一步吧,省得污了耳朵。”
他拉着小蔓走,却不知怎么的小蔓感觉自己的腿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她不是怜悯她,她也不是心中不忍了,只是好像,她在此刻的邓华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那个自己,也是这样卑微,绝望的爱着,也是这样傻的哭着,笑着,为一个男人耗尽了全部的青春。
她的六年人生浪费了,席荣华的六年何尝不也是一样?
为什么永远都是女人受伤?为什么在感情里不管谁爱的多谁爱的少,都是女人来承受十倍百倍的痛苦?
她忽然觉得那么累,这样争来斗去,到底为的是什么?
“慕之……”邓华狠狠抹掉眼泪,骄傲的转身望着两人相依偎的背影:“你们若是走了,我可就一个字都不会再说,我什么都不会认,别以为这些狗屁证据,别以为你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所谓当事人就可以对付得了我,我若不承认,这一切都是白搭!”
“死到临头,你还执迷不悟,席荣华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秦慕之被她的话激的暴怒不已,忍不住的低喝出声。
“这又如何?慕之,我跟了你六七年,你是什么样的性子,真以为我会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时啊,宠到天上去,十恶不赦在你眼中心里也是美好的,不喜欢了,就像是狗屎一样随手丢在一边,七年前的谢长安,七年后的席荣华,还不都是一样!谁又比谁高贵?”
邓华轻蔑的望着小蔓,笑容却是渐渐扭曲:“你也别恨我,要恨啊,你也只能恨这世道不公平。”
她这句话说得奇怪而又模棱两可,小蔓听的云里雾里不明白,邓华却已经转了话题:“汤先生,让您的证人说说吧,我也好听听。”
汤启勋一摆手,那对唯唯诺诺的夫妻就被秦慕之的助手拉到众人面前来。
老两口显然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说的断断续续词不达意,好一会儿才捋直了舌头,将当年燕声剧院那一场变故,以及事后燕声剧院树倒猢狲散的凄凉惨状,以及他和几个燕声剧院的老人儿做主将燕小姐送到县里的孤儿院去,及至后来他们卷了财物,变卖了值钱东西举家搬迁离开,一一都说了出来。
“你敢保证你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汤启勋等他们说完,又慎重的问了一遍“当然当然,这不我和老婆子的档案户籍都在汤先生您那里,做不了假。”。
“我再问你,你敢保证你当年送到孤儿院的燕小姐就是燕声老板的亲生女儿?”
“哎呦喂汤先生,我哪里敢造假,再说了,我可是燕老板唯一的远亲,当年燕小姐也是日日都能见到的,怎么可能认错!”
汤启勋闻言点点头,又将两张照片递过去给他:“你好好看看这两张照片,你说你当年日日都能见到囡囡,那你就瞧瞧,照片上这两人都长着一颗胭脂痣,你来辩一辩真假。”
那人赶忙接过去细细看了一会儿,方才将其中一张双手递还汤启勋,陪着小心道:“汤先生,再没错的,当日燕小姐出生眼角旁就长着一枚胭脂痣,我们都很好奇,特意去瞧过的,我还记得有人私下里议论说,这枚痣的位置长的不好,正好在眼角下形同泪痣,恐怕小姐这一生都命苦……那人当时还被我狠狠骂了一通!”
“汤先生您看,这照片上的这位小姐,不但长的和燕老板极像,就连这枚痣的位置都和我见过的一模一样,但这另外一张照片上的可就不太对劲了,燕小姐的痣是正在眼角下,而这位小姐却是在眉梢和眼角快相接的地方,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好了,有劳你跑了这一遭。”汤启勋见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就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邓华站在那里,闻言冷笑:“单凭一对老东西的回忆也能做证据?”
“席小姐别急。”汤启勋微微一笑:“慕之,把你从香港那边取来的证词拿过来。”
秦慕之立刻让助手送过去,汤启勋没有接直接吩咐递给邓华:“席小姐好好看看吧,这是您当年在香港圣玛丽外科医院做的小手术的记录,虽然你在邓先生去世回香港时去医院取走了病例,但如你所说的,没有用钱办不到的事,世上也没有人能高超到做事不留一丁点的痕迹。”
邓华望着纸上清晰的一行行字,还有当年病历报告上的照片,她只觉得双腿一软,竟是差一点跌坐在地上。
下楼来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不再垂死挣扎的决定,她知道秦慕之铁了心要弄死她,她就算是再有能耐也斗不过,更何况还有个老狐狸秦衡,她打定了主意,要将当年的一切都说出来,更重要的是,她还得当着这所有人的面,都仔仔细细的说一说,七年前是谁帮了她去害谢长安,事后还给她擦干净了屁股,一年多前又是谁的人害死了谢长福,这般掏心掏肺的帮她这个一出生就被抛弃的孤儿,命如草芥的席荣华!
“阿华……”秦太太脸色如雪,白的几乎连唇色都模糊了,她颤巍巍的站起来,琴姐慌忙扶住她,淌泪唤了一声:“太太,您慢点。”
“阿华,这些都是真的?”秦太太仿佛一瞬间就苍老了数十岁,甚至连一贯挺直的脊梁都佝偻了下来。
她眼圈红肿,哆嗦着看着面前的席荣华,她的手抖的几乎无法自持,慢慢的,慢慢的抬起来,然后一巴掌打了出去,秦太太拼尽了力气,一巴掌挥出去就无力的靠在了琴姐的身上……
“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对得起我,这么多年……我疼你,宠你,我觉得对不起你,我拼了命的对你好补偿你,对你百依百顺,可你却把我骗的这么惨!你把我骗的这么惨!我怎么对得起我师哥,我怎么对得起我的小囡囡啊……”
秦太太发了疯一样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琴姐吓的魂飞魄散,慌忙手忙脚乱的去拉她,又喊秦慕之和秦谨之来帮忙……
秦慕之倒是没有迟疑的立刻过去扶秦太太,而谨之只是站了起来,他站了一会儿,又缓缓坐了下来。
都说母子连心,可是这一刻他看着伤心欲绝的秦太太,心里却是一片漠然,非要固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后悔吗?
她现在后悔了,可是她又什么时候才会后悔当年对湘湘下的狠手?
谨之漠然的站在那里,湘湘,是他和母亲之间,永远跨越不过去的鸿沟,有时候他也想放下,试着去放下,可是他做不到,任何一个真正爱过的人,都无法释怀吧。
若是母亲害死了长安,大哥还会这样孝顺听话吗?
谨之不由得看向秦慕之,又看向紧挨着慕之站在那里的小蔓,她一脸担忧的看着大哥,她的眼里满满的都只有大哥一个。
如果他的湘湘还活着,也会这样看着他吧。
谨之低下头,手指轻轻转动小指上的银戒指,上面的花纹都被长年累月的摩挲几乎磨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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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之低下头,手指轻轻转动小指上的银戒指,上面的花纹都被长年累月的摩挲几乎磨平了。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往昔不可追,他也知道他不该沉溺在过往之中,只是情深不自控,他虽然为无数人所羡慕,却也不过是个千古伤心人罢了。
而此时大局已定,大哥和长安必将是琴瑟相合,这一生幸福快乐是享之不尽了,这样也好,秦家向来出情种,他一个人得不到一个好下场就罢了,总归大哥和长安幸福,也是好的累。
谨之无所谓的笑了笑,他耸耸肩膀站起来,漫不经心的对乱成一团糟的众人说道:“没什么事了吧?没什么事我先撤了啊,吵的我头疼。”
秦太太气的面如金纸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家里没人顾得上他,还是汤启勋过去拍拍他肩说道:“谨之你也去看看你母亲……”
谨之就嬉皮笑脸的望着汤启勋,勾肩搭背的把汤启勋拽到一边神秘兮兮的道:“我听说,勋哥你多年斋戒一朝开了荤,竟然还连对方模样都没瞧清楚,勋哥,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去!你小子就会瞎起哄,再这么不着调,我就让秦伯父把你送军营去!看你还见天花天酒地的闹腾不!”
汤启勋甚少被人这样打趣,就觉得面上有些难看,秦谨之见他似有些尴尬的样子,就讪讪笑了笑:“勋哥,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啊,您别放在心上……”
汤启勋被他这油嘴滑舌一下子弄的笑起来,却又板了脸语重心长的交代了几句,秦谨之听的头大连连叹气:“你怎么比我爸还啰嗦还老夫子啊,勋哥你真得给我们找个嫂子了,您现在都快成老古董了……檬”
谨之一边说一边抱头捂着耳朵逃了出去,汤启勋无奈的看着他连连摇头,这混小子,和乔策一个德行,这么大人了,还一点都不成熟……
说到成熟,汤启勋忽然一下子怔住,人人都说汤启勋稳重内敛成熟,可是,稳重成熟内敛的他,怎么就能醉醺醺的看到一个像她的女人就跟着走了,还把人勾。搭到自己常年包下的酒店套房里发生了那种关系!
就像乔策说的,万一过十个月,忽然有人抱着婴儿跑来认爹,他到时候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奉子成婚?
汤启勋忽然觉得头痛欲裂,看来,他是该戒酒了,不,是该戒掉那个人了吧。
彻彻底底的,戒掉她,将她从心底驱逐出去,再也不要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妈,您没事吧,别气坏了身子!”好容易灌下去一杯温水,秦太太这才好像缓过来一口气,她扎挣着坐起来,又张牙舞爪的想往席荣华身边扑,却被琴姐狠狠抱住苦劝:“我的好太太,您先将养好了身子再做什么都不迟啊!”
“我打死这个恶毒的女人,她怎么就这样卑鄙无耻……”秦太太心痛难当,哭的几乎又要晕厥过去,她嘶哑的咒骂着,心里窝憋着那团火怎么都发泄不出来,她几乎快被沤死了!
竟然被这样一个黑心烂肺的哄骗的团团转,她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怎么就这样笨!
席荣华挨了一巴掌,半边脸几乎都肿了起来,她原本还有些窝火,却在听到秦太太这样委屈的哭骂之时,又觉得好笑起来。
她抚了抚红肿的脸,轻蔑冷笑:“喔,当初宠我上天,现在视若洪水猛兽,秦太太您的爱还真是奇怪,随时可以来,随时可以消失,只要沾了那个身份,哪怕原本您深恶痛绝的人,您也可以立刻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将人再捧在手心里,只是……您现在就是想去示好,也得看看人家愿意不愿意接受!”
秦太太闻言大怒:“我们秦家的事,轮不到你这个下三滥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插嘴!慕之,把她赶出去,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
“妈……现在还不能把她赶出去,长安七年前受伤的事,还有长安哥哥的事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席荣华听得此处立刻抚掌赞成的点头:“对啊对啊,七年前的事也得查个水落石出才行啊,您说是不是啊秦太太!”
“你给我闭嘴!”秦太太气的差点倒仰,琴姐好容易劝了她坐下来,又转脸对席荣华说道:“邓小姐,您看在太太好歹这些年疼您一场的份上,就不要再说了……”
“好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