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袍跪下认错后,我又讲了不少岳父的好话,好哄一番,他的脸色才能看了些。
岳父淡淡道:“罢了,你去吧,这会儿箨儿在午睡,你看的时候别弄出什么大动静吵醒了他。”
“谢父后。”
接着我像做贼般偷偷摸摸地进了偏殿,远远地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儿子,心满意足后便在岳父的催促下飞快地离开了慈宁宫。
殿外候着的宫人们跟了上来,走了几步后,身旁的萧玄提醒道:“殿下走错了,这边不是回宫的方向。”
我道:“我知道。”
萧玄道:“殿下今日还要去别的地方?”
我望了望天,无奈道:“不错,今日还要去郭道桓郭贵人那里喝喝茶。”
诚如岳父所言,这次新选的绿帽子里是有几个不错的,德才相貌家世俱佳,可惜都被半路杀出来的许寻抢了风头。
宫里头不平不服不甘的声音都有,到了最后全都化为了一声叹息,暗骂许寻是个一脸小人得志模样的蠢人。
储秀宫走水后我便确信了一件事。
谁要觉得许寻蠢,那他才是真正的蠢人。
若论胆略才智,这些个新进来的绿帽子加在一起都不是许寻的对手。
说白了那些把儿子送进宫的人,大多也是知道自家的孩子或多或少有些问题,在仕途上走不远,还不如送进宫来混个位分,贪个悠闲。
好比顾清嘉,一向清俭的顾老丞相当初打的算盘就是让他儿子进宫来用国库的钱养病。
至于这郭道桓,听说是个书呆子,成天就喜欢在屋子里看书写诗作画,这点倒有几分像顾清嘉。
郭道桓这样的人适合舞文弄墨搞创作,的确不适合去宦海沉浮,赵侍郎想得通此点将他送进宫来,也算是个通透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配给岳父是有些可惜了。
据说赵侍郎和岳父两人小时候就私定过终生,长大后阴差阳错没能走到一起,没想到到了老来,竟双双熬死了对方的另一半。
最美不过夕阳红,若是两人最后真走到了一起,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我自然要祝福。
只要有人收了岳父,不再放他出来作妖,我都是一百个祝福。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似乎是应该对未来便宜丈母娘的儿子好上几分,以报她救我出苦海的大恩。
于是我去见郭道桓时未摆皇夫仪驾,到了主殿也未叫人通传。
当我见到郭道桓时他正在偏殿里作画,阳光透窗,洒在了他俊美的脸上,越发衬得丰神俊朗,狼毫笔在他手中任意挥动,手腕起落间,墨色晕染成花。
郭道桓在作画,熟不知他作画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又何尝不是一副画。
我赞道:“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郭家儿郎果然风采极佳。”
郭道桓如梦方醒般转过了头,刹那间便呆住了,就连提笔的手都悬在了半空。
眼看着悬笔上的墨就要落在画上,我不住提醒道:“再不搁笔,这幅画便要毁了。”
郭道桓这才回神过来,赶忙放下了手中的笔,行礼道:“微臣参见大人。”
我笑道:“既然入了宫便是一家人,哪来这么多虚礼?”
郭道桓先是惶恐地点头称是,后又摇头连连说不敢不敢。
我笑而不语,走到了他的身旁,观摩起他的画来。
郭道桓的画是才开始作的,此时的画卷上只有一位碧衫女子的背影,余下是一片空白。
我打趣道:“好一个伊人倩影,也不知你笔下的这位伊人在望什么?”
郭道桓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不好意思道:“微臣只是在临摹,那幅便是原画。”
我的目光随之移向了墙上的那副画。
原来那位碧衫女子是站在岸边。
岸旁杨柳飘飘,女子在遥望一艘即将远行的船,船头上站了一位男子。
女子虽只有背影,却极易让人感到万千离愁难述的伤怀,足见画者画技之高。
我道:“原来这位佳人是在送别情郎。这画也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郭道桓在旁自豪道:“是严闻舟严大人在我十五岁生辰那年送给我的礼物。”
我看了看画卷左下角的印章,是严闻舟的私印。
能让严闻舟赠画的确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赵侍郎和严闻舟的娘刘大人据说私交不错,严闻舟送一幅画给郭道桓当礼物也属寻常。
知是严闻舟的画后,我脸色微变,沉声道:“画是好画,只是画男女之情,眼界终归狭隘了些,临摹这样的画,怕对画技的提升不大吧。”
郭道桓听后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不瞒大人,其实微臣突然想临摹这幅画是有别的原因。”
“哦?”
“微臣进宫后遇见了一个人,发现他竟与这画上的男人有七八分相似。”
第26章 大雨将至
郭道桓说着走到了墙前,用手指着画卷上的男人道:“大人您走近些来看。”
我走了上前,这才看清画卷上男人的模样。
严闻舟的画技确实了得,几笔勾勒,一个剑眉星目的俊朗青年便跃然纸上。
“您说这男子像不像许寻许大人?”
霎那间,我脸上的笑意便凝住了,只觉世间一切突然都停了下来。
“大人。”
“大人。”
郭道桓连连唤了几声,我才回过神来,开口道:“是很像。”
郭道桓道:“这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莫非严大人见过许大人?但年岁上说不通呀,许大人和我同岁,这画中的男子怎么看也应是行了及冠礼的。”
郭道桓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又得意道:“看来这幅画确是佳品,没想到就连大人都看得痴了。”
“我生辰时送画的人也不少,但多是山水鸟石,没什么心意。唯有严大人与众不同,竟送了一幅述男女之情的画。”
我自欺欺人道:“这两人未必是情人吧,也许是兄妹,又或许只是友人。”
郭道桓不解道:“刚刚大人不是还说这位女子是在送别情郎吗?”
我不言。
“如果大人真坚持那么想可就错了,严大人他亲口承认过他画的是一对将要分别的有情人。”
郭道桓讲得兴起,没注意我的神情早已有了变化。
“大人您看这女子腰间的一串铜铃,寻常女子平日里无事又怎会在腰间挂一串铜铃?我猜这大概是船上的男人送给她的定情物吧,送别之日便特意别在了腰间。”
画中碧衫女子的装扮很简单,头上没有一支珠钗,只有碧绿的发带,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饰品的只有腰间那串普通的铜铃。
画无声,心有声。
当初不在意的话和事,一股脑地涌进了脑海里。
我曾问过我媳妇,我说为何你每次出宫都喜欢穿碧衫,不戴珠钗,只用发带绑发。
媳妇厚着脸皮笑嘻嘻说这样才衬得出我清水出芙蓉的美貌。
我点头的同时捏了一把她粉嫩的脸。
我也在媳妇的旧物里见过一串破旧的铜铃。
我说这样普通的铜铃可不像是宫里的。
媳妇愣了愣才说那是她儿时在民间买来玩的。
那些本无解的问题,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为何许寻会突然得到媳妇的盛宠?
哪里是她口中的一句“平衡宫中局势”能回答的。
如果真相是许寻得到宠爱是因为他那张和画中男子七八分像的脸。
那么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昨日严闻舟口中的酒话也有了解释。
“她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
原来这句话不是毫无道理的烂话胡话,而是严闻舟在醉后发自内心的质问和呐喊。
谁忘不了谁?
她是谁?
我想现在有了答案。
他又是谁?
或许很快便会知道。
“但有些事情却不能因你的努力而改变。”
“我不能改变,大人您也不能改变。”
原来严闻舟口中不能改变的事情,不是指三年一度的后宫秀男大选。
他说的不能改变是指我和他其实都一样。
我们都不是媳妇心里最深处的那个人。
就算他和媳妇是青梅竹马,就算我和媳妇同床共枕多年。
但都不能改变媳妇真正的心意。
感情的事从不因时间和努力而改变。
我想起了昨日严闻舟醉倒前的双眼,其中有落寞,有伤感,更多的却是可怜。
我当时以为他是在自怜,如今一想他可怜的哪是他自己?
他可怜的是我这个当丈夫的竟然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到了一个笑话,有一个卖饼的,他媳妇和一个小白脸在一起了,整个镇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他在被杀害前才知道真相,因为凶手就是他的媳妇和小白脸。
那时我被酒铺子里众人的笑声所感染,听完这个笑话后也大笑了起来。
如今再想到这个笑话,我竟有些想哭。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恐怕还不如那个卖饼的,至少他还有一个弟弟,后来替他报了仇。
我呢?说成一无所有也不为过,或许萧玄会替我报仇?
但是谁知道呢?
就这样,在这个蝉不叫风不刮的下午,我在郭道桓的殿中浑浑噩噩地完成了岳父的使命。
乌云朵朵,今夜无月。
萧玄回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殿外的玉桌前喝酒。
不是清风酒铺里兑了大半水的女儿红,而是廊州进贡的上等佳酿。
一杯接一杯,根本停不下来。
喝到最后我索性把杯子扔了,直接拿着酒壶往嘴里灌。
“殿下。”
“坐。”
我指了指身旁的石凳。
萧玄坐下后道:“殿下要属下查的事,属下查到了。”
言罢他又闭上了嘴。
我眯着眼看着一旁欲言又止的萧玄,将酒壶口对着嘴,灌了一口酒才道:“如果是严闻舟的事便不用说了。”
萧玄愣了愣道:“是。”
回宫时我想过如果严闻舟是装醉,那么他说的那些话便可能是假的。
如果他说的话是假话,那这一切可能还不算太糟。
萧玄就在身旁,答案也近在眼前,我却不敢听了。
都说酒壮人胆,何以越喝胆子反倒越小了?
我又灌了一口,自嘲道:“罢了,你还是说吧。”
萧玄平静道:“据属下查探,严大人的酒量的确不好,很少有人见他喝酒,就算在宴会上常常也只是抿上几口意思意思。“
都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如果真见了棺材便会哭得昏天黑地?
我看不见得,很多时候人不是怕答案,只是怕知道答案的那一瞬。
或大悲,或大喜。
我拊掌大笑道:“看来严闻舟的确是个诚实的人。”
一瞬过后,再大的喜怒哀乐也会渐归于平静。
我面无表情嘲道:“奈何他爱的女人可是个喜欢说谎的人。”
“以前我怕女人变心,如今倒觉得变心也不算坏。”
“至少变心前有过真心。”
一旁的萧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能一味劝道:“殿下别喝了,你醉了。”
我举着酒壶高呼道:“醉了好呀,我昨日下午就和严闻舟说过,喝酒就是为了求醉。”
“再喝下去,今晚等不到陛下来,你就要不省人事了。”
我眯眼问道:“你怎知陛下会来?”
“属下猜的。”
我笑道:“那你可猜错了,你回来前刚有人来禀报,陛下今夜去了许寻那里。”
言罢,一道惊雷炸响。
我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望向了天,叹了口气道:“回殿里去吧,今夜恐怕有场大雨。”
第27章 报告殿下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跟了你七年多的媳妇并不爱你,她爱的是别人,你会怎么办?
休了她?还是捅了她?
都不可能。
最正常的答案是你傻了吧,一个大男人,成天爱不爱的,矫不矫情,闲不闲得慌?能娶到个真心爱你的媳妇那是你祖上烧了高香。问问那些成了婚的妇人,又有多少能发自内心说我嫁的就是这辈子我最爱的人,但人家两口子不一样过得好好的吗?
能维持多年的婚姻从不仅仅是因为一个“爱”字。
有亲情,有包容,有责任,有房契,还有账房的钥匙。
婚姻从不是一件神圣伟大的事,它就是这么的世俗。
无比世俗却又无比踏实。
所以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都快三十的人了,哪还有精力去悲痛欲绝痛哭流涕,喝一晚上的酒,睡上一天,再醒来时便觉精气神十足,又要投身于正事了。
秀男大典忙完后,紧接着便是安排半月后去行宫避暑的各项事宜。
避暑行宫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风光秀丽,实乃约会偷情出墙必备圣地。
媳妇说在各种宫斗本言情本里,若你在避暑行宫里不弄出些事来,你都不好说你是来避暑的。
媳妇就这样盼了一年又一年,失望了一年又一年。
每年的行宫之行都是同样的平常无趣以及死气沉沉。
在这样的烈日下,没人愿意惹事。
更没有人敢给我惹事。
夏日里的人总是格外的暴躁易怒。
我也不列外。
岳父那种年纪的人不同,他那个年纪的人是一年四季都暴躁易怒。
著名隐士川月先生针对这种情况作出了十分专业的解释。
他说这就是更年期,无论男人女人,总有一天都会进入更年期。
我想如果宫里面的绿帽子再不给我安分点,我定是要提前进入更年期的。
中午时我还在向萧玄感叹,宫里面的绿帽子别的不好说,但在有一件事上还是很让我放心的——到目前为止宫中还未发生一起情节恶劣的出墙事件。
然后下午我就被打脸了。
三日前才从火场死里逃生的许寻,今日下午来我殿里已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
看着许寻的那张脸,很难不想起那副画中的男人,心下顿时起了无名怒火。
但许寻是许寻,画上的男人是画上的男人。
若只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便迁怒到毫不知情的无辜人,这是我不愿为的。
给许寻赐了座,看了茶,挥退殿中侍奉的人后我心平气和道:“你的伤好了?”
许寻道:“本就是皮外伤,微臣小时候打架时受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
许寻露出一幅你知我知的模样,顿了顿才道:“再说,这伤是怎么回事,您又不是不知道。”
自己让柱子砸出来的伤,我自然知道。
“是吧,殿下。”
我皱眉道:“我说过不要叫殿下,叫大人。”
许寻爽快道:“是!大人!”
许寻语气轻快,看上去他的心情极好,
作为这一届秀男中首位侍寝的,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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