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天热么?贱内到乡下避暑去了,等她回来。我就让她到府上请安去。”他看了看后面的崇礼和真珍,“这两位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瞧着好模样。”
淑宁作了介绍,霍买办顿时肃然起敬。听说他们是想上西洋大船上参观一下,一口答应下来。过了片刻。便有了回信,有一艘西班牙来的大船愿意接待。
上了船,风景自与船下看的不同。可惜他们只能在甲板上参观,霍买办劝他们不要到底下去,因为那里有许多船员住着。“都是些粗人。”他说道。“万一冲撞了两位小姐就不好了。”两个少爷听了,心中有数。
淑宁一行在甲板上逛了一圈,真珍还在船长室里摸了摸船舵,冷不防看到船仓入口处,有两个小小地身影在躲躲闪闪,仔细一看,却是两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黑色头发,碧绿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却是一对双生子。
淑宁也看见了那两个小孩子,觉得很可爱。他们缩头缩脑地打量着上船地一行人。不时交谈几句,笑得象天使一样。真珍走出船长室。向他们招招手。他们迟疑了一会儿,便拉拉扯扯地走了过来。
霍买办看了笑道:“应该是船长的两个儿子。长年跟着父亲在外游历,见识过地东西比咱们还多呢。”
近看越发觉得那两个孩子的大眼睛绿得像宝石一样,真珍看了很喜欢,便叫跟来的小丫头九儿给他们几颗糖糕。九儿磨蹭半天才把东西递到他们手里,然后马上缩手躲回后头,两个孩子一笑跑了。
真珍觉得九儿害她丢了面子,就数落道:“你这是做什么?小家子气!”九儿嚅嚅道:“姑娘,他们长着绿色眼睛,我看了害怕。”真珍又好气又好笑:“怕什么?瞧他们长得多讨人喜欢,我看比你还好看呢!”
她转过头对淑宁说道:“我觉得他们的眼睛真好看,妹妹说是不是?”淑宁点点头,崇礼却一副无奈的样子:“好看就好看,你死盯着人家做什么?我看他们是被你吓跑地。”说罢忙躲开妹妹的魔爪。
霍买办还是那副笑咪咪的样子,又把他们迎下了船,然后便邀他们到自己的商行去看看。穿过一排富有西方色彩的小楼,后面就是人称“十三行街”的地方,有许多商行在这里装货卸货。一路走过去,可以看到有的商行做的是茶叶生意,有的则是生丝和松江棉布,有几家门前放着几个大木箱,还没有钉上盖子,里头一堆棉絮,隐隐露出几个嵌金丝描彩绘地瓷器。
没多久就到了霍家商行。其实这位霍买办,并不是十三行中任何一行的老板,不过跟其中两家有些关系,便靠了它们做生意,每年分些买办的活去做,又从它们那里得些洋货,贩到苏杭一带去卖。他地商行不大,一进去就是个谈生意的小厅,几个账房先生模样地人纷纷请安问好。
淑宁一行人把大部分随从都留在外间,只带了虎子和九儿,跟着霍买办拐了几道弯,经过几重守卫,才到了一个房间,这里不但有桌椅,还有几架子地瓷器和玉雕。他见淑宁和真珍都在看那座极精细的山水玉雕,便道:“这个是江南地王老爷子订的,是用整块上等缅甸玉雕成,两位小姐若喜欢这雕工,尽管跟我说,我有熟识的匠人,手艺是一等一的好。”
崇礼过来看了一眼那玉雕,也有些动容:“这玉雕可不是凡品,做贡品都绰绰有余了,那王老爷子是什么人物?”霍买办答道:“是江南盐商总会的会长,听说也是位手眼通天的人物,不过具体如何,就不是我一个小小的行商能知道的了。崇礼不作声,便打量起周围的摆设来。端宁坐下后,看到桌子上有一个紧盖着的楠木盒子,有些好奇。霍买办见状笑笑,便打开了盒子给他瞧,却是一整盒各色宝石,闪烁着五彩光芒。
“这是今儿一早,一个和我熟识的洋商送过来的,还未入库,回头会有几位朋友来挑。”他说道。
淑宁和真珍也走了过来,不受珠宝吸引的女性真的很少。真珍指着一块绿宝石问淑宁道:“妹妹快看,这个象不象方才那两个孩子的眼睛?”
淑宁点点头。地确很象。那霍买办见真珍似乎很喜欢,便说:“小姐喜欢就拿去吧,一块半块不算什么。”
真珍一愣。板起了脸:“我不要。”崇礼皱着眉说道:“我妹妹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她。难道想要借机贿赂我们不成?”
霍买办忙摇手道:“不敢不敢,误会误会,我是见小姐喜欢才这样说的,这东西在外头是贵重,但我拿到手。还真不费什么钱,若公子小姐觉得不妥,我也就不提了。”
崇礼和真珍兄妹脸色略好些,但很快就提出告辞了。回家地路上,崇礼问淑宁道:“方才那个姓霍的,你们家与他相识,我也不好说什么,但他第一次见我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贿赂。实在不象什么好人,你们家还是少与他往来吧。”
淑宁笑道:“这个我知道,其实他方才多半是在故意讨好你们。若说是贿赂,出手就太低了。那一块绿宝石算什么?少说也要弄上一匣子。”
真珍惊讶道:“那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还不算什么?”淑宁点点头:“在外头是很值钱,但他是不会在乎地。我曾听他说。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有一个股东,常年住在印度,每年都要到广州来一两回。那人最爱茶,有一回霍买办送了他一盒子贡茶,他还礼的时候就用那盒子装了满满一盒的宝石,最小的那颗都有我指甲盖那般大小。自那次后霍买办便常送茶给那人,也得了不少好宝石,在十三行一带算是顶有名地。方才那颗绿宝石,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点子茶叶钱,的确是不算什么。”
真珍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好象不怎么把那盒宝石放在心上,就那样放在桌上,也不上个锁。”淑宁道:“你以为他那里容易进么?没瞧见那一路上的守卫?那可不是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她顿了顿,抿嘴对真珍笑道:“在这里,十三行的商人给官家送礼是常事,你阿玛初来乍到,他们不知他脾气,会观望一阵子。你们方才在那里说的话做的事,他们很快就会打听到了。必有人上你家拜访的,你跟家里打声招呼,也好有个准备。真珍点点头,崇礼则若有所思。
回到家,淑宁拉着端宁问:“哥哥,最近我们出门,你怎么那么安静?看着不像以前。”端宁愣住了,然后笑道:“习惯了,这几年常跟着玛法出门,都不怎么敢开口。”他沉默了一下,便悄声问道:“那个霍买办,跟咱们家的关系,不仅仅是帮我们送封信这么简单吧?”淑宁也小声回答道:“哥哥知道也没什么,别告诉人去。其实别人常送礼来咱们家,里头有不少洋货或贵重地东西,我们用不了的,就会托他拿到苏杭一带去卖。他人挺和气,就是圆滑些,其实并不坏,哥哥不必担心。”端宁想了想,点点头。
素云走到前院,看到他们兄妹俩在,便道:“说什么悄悄话呢?太太正问起你们呢,快进去吧。”
两兄妹进到上房,便听到佟氏说:“你们回来了?刚好,来帮帮眼,看这几匹绸子哪个好?”淑宁见都是大红绸,便问道:“又不是过年,拿这大红的做什么?谁家办喜事么?”
佟氏点点她地脑门,道:“小没良心的,你难道忘了?是苏先生要成亲。”
原来苏万达地婚期原本是要提前地,谁知先是天地会作乱,然后张保接任知府,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来办喜事。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了,却又遇上张保被新来的吴同知闹得头痛不已地事,婚事便拖到了现在。
新来的同知吴寅成,跟往常熟识的广州府官有些不一样,是个典型的读书人,爱附庸风雅,言谈举止也是文绉绉的,偏偏不懂实务,刚上任不到几天,就把公务弄得乱糟糟的。他坚持同知的职责,要伸手管刑名侦破,把农事丢回给苏通判,可他自己对律法方面也是一知半解,把苏通判办到一半的案子弄得一团糟,气得苏通判在张保面前告了几次状。
可惜张保却拿这位吴同知没辙。他原是肇庆府的人,那里是两广总督衙门驻地,他能被派来坐这个位子,自然是两广总督石琳跟前得意的人。张保头上压着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两座大山,尽管与武丹有些交情,也不敢造次,只好忍了下来。为了减少麻烦,他好说歹说,把农事水利揽回到自己身上,又劝吴同知把刑名侦破交回给苏通判,他只管升堂问案和写公文就好。吴同知见自己应得的好处一点不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起了甩手掌柜。
可怜张保在广州为官数年,人脉资历都有,出身又高,政绩也不错,加上他人不贪心,常把好处分给底下的人,才在短时间内获得上下各人支持,坐稳了知府的位子。即使如此,还是有无可奈何的事。
为了感谢苏先生一直以来对他的帮助,张保早与苏通判约好,要好好办一回喜事。当日在最好的酒楼包了一层楼,摆下三十桌酒席,果然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连将军大人都使人送了一对玉杯来做贺礼,苏陈两家都觉得倍有面子。
张保正与人劝酒,赵阿生忽然来了,耳语几句,便看到张保脸色铁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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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金钟
他什么也没说,只命长贵到女眷那边向佟氏交待一声,悄悄拉了苏通判出去了.
长福跟着陈家人招呼外头客人,里头又有几家夫人照应,并没有引起骚动。淑宁虽有些奇怪,但也只是在猜说不定是有紧急公务。
张保与苏通判两人一直到散席还没回来,部分客人有些不安,苏先生心知有异,装作无事的样子送走了宾客,又让人安排陈家人的住宿。佟氏早在后衙旁边整理出一个小院,作为他新婚后的住所,当夜顺利度过。
张保直到四更天才回,匆匆睡了,第二天又是一早出了门。端宁上午才从衙役那里打听到消息,居然是巡抚衙门的一号重牢被烧,死了两个狱吏,大半犯人都跑了,其中就包括天地会的人。
不论是抚衙还是府衙,都派出所有人在城内搜寻了一晚,军队也派人帮忙,到了中午,已抓回一半逃走的犯人,但天地会的人却不见踪影。苏通判根据种种蛛丝蚂迹判断,极可能有武林高手在监牢内外几处地方纵火,并把受过大刑行走不便的犯人救走的。整个官府都动员起来,客栈、寺庙、民居、破屋等都是重点搜查地点,城门也实行戒严接下来的十多天里,广州城内都一直持续着这种冷肃的气氛,连周边的乡镇都受到了影响。几个孩子的出游计划也被迫取消。淑宁专心在家练习新学的琴曲《良宵引》以及行书书法,闲时便做些针线。而端宁除了读书,便是在院子里架起靶子练习射箭。
经过两场狂风暴雨后,天气再度放晴。外面传来消息,官府抓住了逃走的几个重犯。虽然走脱了两人,却当场杀死了一个来救人的天地会高手。城内的搜捕渐渐平息下来,生活又恢复到了从前地样子。
七夕将至。几位官家夫人约好,要合办今年的七姐会。让各家的女儿比比手艺。真珍写了贴子邀淑宁去她家,商量要做些什么。
淑宁接到贴子地时候,正在摆弄霍买办刚刚送来的一把古琴。这琴虽不是非常贵重,但音色悦耳,也是难得地佳品。不得不说。这位霍买办实在是个很会讨好人的人,而且很有分寸。
淑宁下午到了将军府,一看到真珍,正要告诉她自己有了琴,不需要再借用她的了,却被真珍一把拉住就往里头拖,还说:“快来,有好东西给你瞧。”
淑宁被她拉着不知拐了几个弯,穿过几个厅房。才来到一个花厅模样的地方,四周都有卫兵把守,但见了真珍。都不敢拦。
花厅正中摆放着一架西洋大钟,让人眼前一亮。那西洋钟足有两米高。通体镀金。共分三层。上层是个金碧辉煌的小屋子,雕花呈蔓藤状。上头镶嵌着各色宝石,一扇小窗紧闭。中层则是钟身,钟面布满碎钻,黑色晶体拼成地罗马数字和乌金指针,在白色钻面上显得格外显眼。下层也是金色雕花,四面分别刻了四个西方神话故事的人物情节,底座用黑桃木制成,打磨得光可鉴人。
淑宁盯着上层的窗子,问道:“是不是整点的时候,这窗里就会蹦出什么东西来?”真珍惊诧道:“你怎么知道的?先不管这个,马上就要整点,咱们好好看着吧。”
她话音刚落,钟声就响了,敲了两下,然后小窗自动打开,冒出一个鸟窝来,里头三只彩色小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表面还粘着真正的羽毛,张着嘴作叫唤状,大钟内部则响起一首欢快的曲子,唱了有差不多一分钟时间,才自动缩回去,关上窗子。
真是杰作,无论是工艺还是美术价值,绝对是当世首屈一指的作品。虽然听说过清宫有这样地精致西洋钟,但这么近距离地观赏,仍令淑宁赞叹不已。
看到她毫不掩饰的赞叹之色,真珍高兴地说:“很有趣,对不对?这是法兰西国进贡的,再过几天就要送到京城去了。我现在天天都掐着时辰来看,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呢。阿玛总叫我不要来,我就自个儿溜过来看。”说罢转过头去继续观赏大钟。
她叹息道:“可惜这上头地字我不大认得,听说是外国人的数字,我阿玛曾经想过要换成咱们地文字,可工匠们都怕弄坏了,不敢动手呢。”
淑宁低头打量那些罗马数字,道:“其实看惯了,还是很容易认出来地,如果想换字,挖掉原字的话,地确容易弄坏钟面,倒不如用一层金银薄片之类的东西盖住原字,再在薄片上做文章好了。”真珍点点头:“有几个师爷也是这样说的,只不过阿玛最终决定不换,他说皇上认得这些字,不妨事。”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有刻着咱们本国文字的自鸣钟就好了,我家上房也有一个小的,上头连数字都没有,就只有几颗宝石作标记。可惜这东西太贵了,我家那个小的还是御赐的呢,外面的随便一架就要上万两。”
淑宁想了想,便道:“其实西洋的钟表匠不少,招几个来,再加上咱们自己的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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