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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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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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继续解释道:“晚生办的那所社学,有本地名流捐资助学,约莫筹集了几百两。但区区一所社学用不到那许多,剩余的都用来修建卫学,倒也恰当。”

杨巡抚有些意外,“居然有如此之多?那暂时用不到彭指挥了,就叫他养病罢,榆林卫卫学继续由你主持筹办。”

“遵命!”方应物倒是真心实意的要把钱花出去。这一夜暴富得来的银子有点烫手,太过于招摇了。他正想着怎么处理掉,结果这彭指挥装病倒是给了他机会。

如此方应物的心思就暂时全部投入了卫学和社学上面。

卫学这边,正处于热火朝天的建设阶段,方应物懒得当工头。借着巡抚权势,将广有库孙大使调了出来充当监工。并且向孙大使承诺,卫学建成后,让他充当学校训导——反正都是不入流官。

在社学这边,也不是什么人都招的。方应物的社学等于是为了明年院试,办的进修xing质的预备学堂,并不是启蒙学堂。

方应物本人也没有什么兴趣当启蒙先生,劳心费力的去从头教别人一遍“人之初xing本善”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所以在招生时,只招收具备了一定基础的人,最起码是会识字能通读的,年纪还不能超过二十五岁。

在这个前提下,方应物出了若干道四书题,能当面答出来的人可以无条件免费入学,结果整个延绥镇只有十个人能答题。

其他人想入学就要送束脩,而且还是心服口服的花钱,谁叫自己答不出题,所以怪不得人。

此外还有几个根本连字都认不全的人,本来方应物不想收。但他们家里肯掏巨款,方应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收下了,美其名曰:有教无类——几百两收入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这几个人。

前前后后,共收了六十个人。其中榆林营兵官军子弟三分之一,卫所军户子弟三分之一,延绥镇其余营堡子弟和民户匠户子弟占三分之一。

所以说方应物为招生也是煞费苦心的,毕竟这批人将是延绥镇第一批士子,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让人无话可说。

但只有一点,出自榆林卫卫所衙署的官吏子弟,一个也不收。对此方应物的态度很强硬,说什么也绝对不收。

就连指挥使家的公子也要拒之门外,甚至有个没眼se的社学学生因为与彭二公子喝酒,便被方应物找借口开除了,换了别人补上名额。

不是方老师憎恨彭指挥抢自己的差事;不是方老师记仇彭二公子曾经栽赃自己,并两次将自己抓进镇抚司;也不是方老师还记着刚到榆林城时,被卫所衙署拒绝接收导致险些无处容身,以至于屈居仓库当个书办

有对比才有突出,有比较才知道好坏。不打压敌人,怎么展示出学霸风采?不制造一批被踩对象,怎么当文化权威?不搞得别人追悔莫及,怎么让众人认识到社学学生身份的珍贵?

招完生就开始上课。方应物定下的社学规矩是逢单ri讲书作文,他毕竟还兼着巡抚幕僚,不可能天天上课。

授业以讲解四书为主,间或夹杂几句chun秋。方大秀才的水平高低不知,但在榆林城当老师也足够用了,或者说他的水平高低不重要,能领着社学学生明年进学当秀才就可以了。

此外方应物还组建了榆林城第一个文社,并告诉学生参加社团组织是很时髦的行为,江浙那边已就开始风行了。

年轻人对于喝酒聚会当然是乐此不疲的,但吟诗作词水平仍需要慢慢提高,急不得。

这段时间方应物时常感慨,真是一张白纸好作画。若放在内地特别是江浙一代,怎么可能让他区区一个秀才如此为所yu为、近乎垄断xing的把持住了读书行业上升渠道?

也只有在榆林这新设的边镇地方才有此可能xing,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有开创xing的。第一个儒学,第一个社学,第一批生员,第一个文社

后人若编纂榆林卫志或者延绥镇志之类的志书时,谈到教育文化,少不得要把他浓墨重彩一笔,若有一句“本地养士自巡抚杨浩、生员方应物始”这也算名垂志书了罢。

这ri,方应物正在社学中院子里对着六十学生讲论语时,忽然看到巡抚长随出现门口,对着他用力挥了挥手。

方应物便停了讲课,放下书本,问道:“有何事?”那抚台长随小跑到方应物身边,低声道:“有紧急事情,我家老爷让方相公立刻去行辕。”

方应物便对学生吩咐道:“今ri到此为止。”然后起身走人了。

到了巡抚都察院,方应物没有被领进公堂,而是直接被带到了内院书房。杨巡抚和崔师爷都在座,除此之外没有别人。看这样子,是要密商事情。

见到方应物进来,杨巡抚没有寒暄,直接告知道:“方才收到红石峡守军急报,虏酋满都鲁要遣使朝贡。”

方应物恍然,原来是这种事,这些年北边派人来朝贡不是稀奇事,双边关系主题就是入寇和朝贡,很奇怪的状态。

但其中未尝没有可利用之机方应物没有答话,转而问崔师爷:“崔先生有何高见?”

崔师爷抚须笑道:“方小哥儿在米脂时就说过,内有骄兵悍将,外有达贼复起。所以这达贼的事情还是你来说,我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杨巡抚也笑了笑,催促道:“不必故作谦虚了,你自称天下人中,论起对北虏了解无出你之右者,有什么想法就尽管说。”

第一百五十章对北方略

方应物在第一次见到杨巡抚时,为了摆脱困境投靠上去,确实也极力表现过自己。自信的文人向雇主自我推荐时,难免会用上一些夸张修辞。

不过方应物不认为那是夸张,这时遇到了验证场合,他倒也不怯场。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开口道:“国朝初年,洪武、永乐时候,往往以攻代守,对北虏持主动态势,几代先皇皆积极经略北方。

但自从英宗皇帝北狩之后,形势又是一变,朝廷以边墙为藩篱,奉行隔离与守边之策。这种隔离也导致中原对北虏内部消息不通,无法及时应对,被动应付往往坐失良机。”

杨抚台很期待的问道:“那你就深知内情了?”

方应物笑道:“在下确实略知一二。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杨巡抚和崔师爷脸se古怪,仿佛有听评书的感觉。若非方应物最近这段时间表现出se,取得了杨巡抚的信任,说不定此刻就要被打断赶走了。

只听得方应物继续说:“自从也先之后,北虏就是合久必分了,二十年来四分五裂互相攻杀,内讧尤为酷烈。至今北虏汗主满都鲁名为大汗,其实号令不行,不过本部一酋长而已,势力甚至不如几个太师。”

杨巡抚对北虏状况也不是一无所知,但崔师爷就比较外道了,忍不住问道:“什么太师?”

方应物耐心答道:“北虏还用着一些当初前朝元的官号,一些强盛部落之主便为太师、少师、知院,沐猴而冠而已!”

谈完北虏大势,方应物又说起河套。“以上是着眼大处,而我延绥镇所面临的仅有河套方向。当前盘踞在河套的北虏有两支,其一就是北虏酋首满都鲁本部,其二是北虏太师癿加思兰部,这两部才是我延绥镇经略防备的对象。

其中癿加思兰号称部属十个万户,虽然是自张声势,但势力在北虏各部中确实是数一数二。酋首满都鲁空有大汗名头,可实力比癿加思兰差得远,平素受欺压也是常有的。”

杨巡抚叹道:“想不到北虏之中,也有权臣欺主的事情,难道这满都鲁遣使叩关,也与此有关么?”

方应物语气肯定的说:“眼下满都鲁突然想遣使朝贡,在下可以肯定只有两点缘故。一是满都鲁受癿加思兰压迫太甚,所以想与我大明求和,避免背腹受敌,如此他便可以专心应对癿加思兰。

二是这几年来,满都鲁难以翻越边墙,抢掠所得甚少,但中原产物又是他所急需的,是以想求一些赏赐满足所需。”

谈话到此,杨巡抚是真相信方应物胸中有料,绝非夸夸其谈。虽然不明白方应物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但这不是目前的关键,杨巡抚很不耻下问的咨询道:“朝廷必定要询问本院,你看如何应付此事才好?”

“不知往年遇到此类事情,朝廷是如何应对的?”方应物反问道。

“七年前,北虏孛罗也曾遣使,朝廷只许寥寥数人赴京,其余人皆留在大同镇不许入内地,其后也未有任何动作。”

方应物摇头道:“以北虏的不开化秉xing,狼子野心从来是不会断绝的。但凡是有主动遣使来朝的现象,那肯定其内部必有什么变故,这其实都是经略北边的良机。

自英宗景泰年间起,朝廷大体上奉行封闭自守之策。近几年有了王余二公,难得连有捷报,一攻一守皆立下盖世功勋。

故而这几年河套情势对我方有利,如今抚台镇守边陲,满都鲁望风求和,正当趁此机会进行经略,或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方应物的语气并不激烈,但仿佛在平淡之下具有魔力。但寥寥几句,将杨巡抚说的心chao澎湃。

但杨巡抚又心存疑虑,“多年之前,就有大臣提议大规模用兵搜套,以收永绝后患之效,但劳师靡饷的可能更大,所以一直未成决议。你说经略北边,哪有如此容易。”

“不见得一定要大举用兵,至多关键时候出师奇袭就可,甚至有可能兵不血刃。以晚生的想法,既然满都鲁主动遣使朝贡,我们可以趁机开边市,想必北虏那边也是非常乐见其成,他们对中原物事需求更甚,不然也不会频频冒死南下抢掠。”

崔师爷在一旁大惊道:“那岂不是通敌?”

方应物淡淡道:“若开边市,当然不是没有条件,那就是这次我方只与北虏一部互市。若满都鲁部来互市,癿加思兰部则不许。”

杨巡抚顿时明白了,恍然大悟道:“这是二桃杀三士之计,挑动北虏内斗?”

“癿加思兰部与满都鲁本部本来就矛盾尖锐,稍有风吹草动,也许就要厮杀。北虏那边以下弑上的事情概不罕见,时常有之,利用好这些,事半功倍。”

杨巡抚皱眉不语,他也不是没有顾虑,大明开国百年,北虏从来都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如果开边市,哪怕是为了用计策而虚以委蛇的开边市,只怕也要遭到懦弱或者通敌的非议。

方应物又提议道:“若担心朝廷非议,那便对满都鲁使节说,叫满都鲁接受朝廷册封。若是如此,朝廷开一次边市作为恩赏,那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而且能说动北虏大汗受册封,也是一桩大功。”

这次连杨巡抚都吃惊了,“满都鲁高居汗主之位,是名义上的共主,他肯答应么?”

方应物哂笑道:“他会不会答应,在下也不知道,但总可以试试看。彼辈不服教化,不知礼义廉耻,若是有利可图,答应朝廷一个虚号又算什么。

在他想来,不管大明给了他什么名头,但在草原之上仍旧可以自称大汗,又有什么损失?

当然,朝廷也没什么损失,就是封出去一个虚号,送去一颗金印而已,目的就是暂时笼络。但利用终归是利用,ri后有机会,该杀还得杀!”

杨巡抚仍拿不定主意,方应物所说的策略毕竟事关重大,对朝廷政策是极大的修正,甚至可以说直接堵上了自家前程。

他已经位居封疆大吏,要进一步很难,但要下来却很容易,承受风险能力反而很低。

方应物最后果决的说:“若抚台有所顾虑,那不妨晚生以自己名义上书,详述此间方略,抚台大人转奏给朝廷,让朝廷诸公自行做主。”

“如此甚好!”杨巡抚听从了这个意见。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方应物只是个秀才,相对于巡抚就是个光脚的,就算被朝廷追责也没什么可损失的。

如果朝廷同意,他这巡抚就不承担政策风险了,只要按照朝廷意思把事情做好,功劳一样跑不掉。

第一百五十一章悔之莫及的刘棉花

计议已定,此后方应物就在巡抚书房里,提笔将自己的思路细细写成一篇策文。全篇重点并不是自己的提议,而是着重说明了北虏各部情势分析上面。

自从转攻为守,靠边墙隔离北边以来,中原对塞外的消息就差了很多。最需要让朝廷知道的是详细情报,只要明白了敌情态势,自然而然就会选择同意他的想法。

但方应物不知道的是,杨巡抚将他的策论上奏到朝廷,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而且原因不仅仅是这份奏折。

十月是江浙秋粮开征的时候,就在前几天,江南巡抚王恕上奏说,臣奉命整顿江南赋税,今年小有所成,各方安定。奏疏中还特别提到说,浙江生员方应物献策、说服有功,请朝廷嘉奖。

这份奏疏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一是王恕本身就是个名臣,又非常喜欢上奏章教训陛下,所以他的奏疏向来很惹人注目。一旦天子胡作非为,朝廷中大臣就常常念叨:“王公的奏折为何还不到?”

二是江南财赋乃是朝廷用度的根本,每年运送京师的漕粮四百万石,基本上都来自于江南,大内金花银一百多万也都来自于江南。

所以江南特别是苏松赋税问题,无论何年何月都是朝廷重中之重,要知道朝廷上上下下的俸禄全出自这里,关注度从来都不低。

对王恕的奏疏,有心人仿佛看出些什么。今年夏天时,方应物救父亲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刷出好大一个忠臣孝子名声。最后求仁得仁,落个被发配边疆的下场。

而方清之从诏狱中出来后,请了假期南下娶亲,娶得就是王恕的女儿。那么算起来,王恕还是方应物的外祖父。

话说当ri王恕的奏疏到了内阁时候,首辅万安不在,便由大学士次辅刘珝和大学士刘吉看了。

刘珝看过后,语作不屑道:“王恕此人无私了一辈子,临到老时,却还是要为儿孙辈推一把。未免做的也太生硬了。”

刘吉刘棉花听到刘珝话里话外冒着酸气,暗暗感到好笑。这刘珝平ri里自诩刚直,结果名声比王恕差得远,被明眼人公认为se厉内荏、才干不足,所以他心里一直不服气。

想至此,刘吉随口道:“以王恕的品格断不至于此,就是要推举自己人上位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再说从苏州府传来的风声,那方应物确实大出风头,于此事有功。”

刘珝听刘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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