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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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2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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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瘦长士子口中也卡住了,就算知道是谁,也不便公然指出来啊!

无论说与不说,方应物仿佛完全不在意,视线又开始乱转,手指头也懒洋洋的抬起,突然指向一名矮小士子:“本官看的真切,你也是主犯,出来一起受罚罢!”

这矮小士子登时张皇失措,后退几步,手臂下意识的连连挥舞,“不是我,不是我!”突然又指着旁边一人:“我是被顾文山喊来的!”

“好!你检举有功,免掉处罚!”方应物立即大喝一声,然后转头对商良臣道:“商前辈,你看这样如何?”

商良臣很配合的点点头,同意了方应物的意见。但那被指出来的顾文山却勃然大怒,盯着矮小士子骂道:“高裕请慎言!休要血口喷人!”

在几乎生杀予夺的大宗师面前,谁敢扛下责任?这顾文山即便真是领头人,也不敢就此承认!

在普通官员面前,硬气一把还能博回名声,不算什么把柄。但在大宗师面前招认出过错,无异于自寻死路,大宗师手里实实在在捏着他的前程命运,犯了大宗师那就是鸡蛋碰石头!

登时人群里议论声嗡嗡响起,有对顾文山不满的,觉得他像是缩头乌龟太没担当;又有埋怨高裕嘴巴没个守门的,随随便便就暴露秘密,把同学陷入绝地的。

议论了一会儿,围绕着顾文山和高裕两位同学,众士子竟然小小的吵了起来。

方应物心里冷笑几声,他的目的可不是找出什么为首之人,只不过是要挑拨这些读书人之间的关系而已。让他们之间先陷入内讧内斗中,免得再齐心合力,然后自己才能一劳永逸!

有了商良臣这个提学御史撑腰,苏州府还有哪个读书人敢嚣张?他方应物又不求众口皆赞,只要在今年任期内,这些流氓文人别给自己捣乱,见了自己躲着走就行!

所以,再火上浇油一把好了!方应物便又对着众士子叫道:“还有检举的么?若无检举,那就是顾文山等三人为首犯了!下去后等着大宗师考察处置罢!”

众士子忽然感到深深的蛋疼,方钦差之心路人皆知,但却无法可防。

第五百零五章反客为主(上)

来时万众一心,去时各怀心思,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垂头丧气,便是今天这伙读书人的写照。

他们是来要说法的,但说法没要到,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士子们不禁有些迷惘,读书人聚众鼓噪这种套路演练了多年,应该是屡试不爽,怎么在方钦差这里却总是有劲无处使?

商良臣目送治下士子仓皇离去,对方应物苦笑道:“毋乃太过矣!”

方应物面色沉重的解释说:“江南尤其是苏州富甲海内,风俗奢侈,读书人也浮躁,可不像我们那里醇静!

须知一地公论出于士子,我为了朝廷督催钱粮,本就是阻力重重、凝滞难行。若不杀一杀本地士子的威风,放任他们胡闹,那必将成为施政掣肘!”

商良臣很同情的说:“你这个差遣确实不好办。朝廷有朝廷的立场,地方有地方的立场,朝廷要催收钱粮,但本地民众态度消极,府县衙门也不愿太配合。”

方应物立场很坚定的说:“我是朝廷钦差,只能站在朝廷这边!不过若有什么折中办法,也不是不可行。”

商良臣摇头道:“难!甚难!一百年来多少贤臣,也没能彻底根治的,苏州府哪年不拖欠几十万?你能如数收上今年的额定钱粮,那就很不错了!”

大明从开国时起,苏松就以重赋闻名。但也就有了一种说不上奇怪的现象,苏州府地方士绅和官员不停的要求减税,隔一段时间就要呼吁一次。

但朝廷这边却以祖宗成法不可妄变为借口。始终不同意减税,坚持重税不松口。直到宣宗皇帝时才稍有裁减。但苏松赋税仍然很重。

这就是全局与局部的矛盾,哪朝哪代都存在方应物对商良臣拱了拱手。告辞道:“今日多谢前辈鼎力相助,我还要去赴府衙的鸿门宴,暂时别过!”

苏州府的接风洗尘宴会设在城北边一处园子里,在湖心中建了一栋高堂,通过两道长堤与陆地相连。

方应物漫步在长堤上,在府衙齐同知的陪伴下,向湖心堂行去。借着落日余晖,远远便见这湖心堂高大宽敞,外表雕刻精致。忍不住叹口气道:“素闻江南吴地最为富丽奢靡,眼前此湖心堂不知要耗费几多财力。”

齐同知装作没听见,只引着方钦差往堂上走。方应物进来后,却又见堂中火烛通明,雅乐飘飘,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而苏州府知府李廷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方应物环顾四周,都是府衙、县衙官员,没看到有什么地方士绅代表。这明显不符合一般接风宴的规矩。不知道是府衙没有邀请,还是地方士绅不愿意来?

“苏州府士子向来狂狷骄横,想来叫方大人受惊了!”李知府上前一步慰问道。

方应物收回心思,似笑非笑的望着李知府。这老油条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李太守所言有理,本官之前早有预警,向府衙告过急。可是府衙推诿不理”

李廷美干笑几声,解释道:“方大人有所误会。这种事在苏州府司空见惯,犯不上兴师动众。让彼辈吵闹几句也就完了。

如果官府大张旗鼓,反而落了下乘,于名声不美。方大人也是读书人出身,何惧于面对后辈也?”

方应物哈哈一笑,“李太守误解了,非是我畏惧什么,实在是另有缘故!那南直隶商提学与我素有渊源,今日他因私悄悄来公馆拜访。却不料,商提学出了门便被苏州府读书人围堵叫骂,情实不堪!”

李知府大吃一惊,“什么?商提学?”

方应物嘲讽道:“读书人是风气表率,我看府衙有心了,将这苏州府教化的极好!

前有生员水上拦堵钦差,逼得钦差遇难落水;后有读书人围攻大宗师,而府衙明知消息却不闻不问,真不知道想干什么?

本官来了苏州府,还真是大开眼界,难道这苏州府是化外之地,不归王法管制了?”

李知府顿时汗如雨下,旁边齐同知连忙开解道:“只是有一些误会而已,方大人言重了。”

其他官员也纷纷上前与方应物见礼,态度十分热情周到,甚至还有七拐八歪拉关系叙旧的。场面便热闹起来,将李知府的尴尬化解去。

方应物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不再继续说什么,昂首直入堂中,大模大样的直接坐在了正中间。对众人招呼道:“不必多礼,诸君但坐!”

方应物坐的位置是最上首,本来按计划是要知府坐在此处的。他这反客为主的做派,让众人迟疑了一下。

但方应物是钦差,代表着朝廷,平民百姓都知道所谓的“见官大一级”,所以他直接这样坐了,谁也不好说什么。

看着桌上预先摆好的瓜果,方应物喝道:“今日本官前来,是为了公事与诸君会晤,非为享用民脂民膏而来!

声乐伎女全部撤下,美酒佳肴全都不要上了,每人清茶一杯即可!蜡烛也撤了,换成油灯!”

“这”李知府又要说什么。方应物目光锐利的盯着他,沉声反问道:“李太守对本官所言,又有不满之处?”

李知府便闭口不言,方应物冷哼一声,滑头就是滑头,最大的特点就是欺软怕硬。

其他人更是不敢多说什么,一时间方钦差反客为主,从气势上死死压住了一干府县官员。

方应物停顿了一下,缓缓地扫视一遍众人。他又不是没在基层做过,三年知县不是白当的,很了解一些地方官的心态。如果想另外抽时间与讨论钱粮问题,只怕这些府县官员都会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拖拉。

他们会觉得自己都是爱民如子的清官,都是不忍心盘剥地方的好官,钱粮神马的都是浮云,朝廷饿着了自然会从别的地方找食。再说苏州地方这么多盘根错节的士绅人家,地方官也未必惹得起,得过且过即可,何必要碰硬石头去?

面对这种心态的地方官,方应物想要与开诚布公的讨论公事,最好的时机还真就是这次接风宴,一干措手不及的官员来了就别想逃避了。

ps:这段非常难写,构思慢了点,不过基本理顺,今天可以小爆发一把。

第五百零六章反客为主(下)

方应物观察着别人,别人也在观察着他,到现在也渐渐揣摩出了结论此人少年意气,立功心切,行事急躁,不大考虑后果。

当然,要对付这样的钦差,对官场老手来说办法也简单,不要正面顶撞,让现实教育他就是有些事情,不是凭借匹夫之勇便可以成功的,在强大的体制惯性面前,什么孤胆英雄都是渣渣。

方钦差一通大煞风景的命令下去,美酒美食美人通通没有了,堂中气氛有点沉闷。

当然,在众位官场老手心里,这叫做无声的抗议,反正这样下去,尴尬的不是他们。

见没有人主动建言献策,方应物只好咳嗽一声,再次开口道:“诸君应当都知道,京师供给仰仗于东南,而苏州府又是东南首郡,太仓十之二三要靠苏州府。

近两年来,苏州府钱粮拖欠短缺甚多,本官奉命南下即为督粮而来,千钧重任在于一身,愿听诸君高见。”

府县官员面面相觑过后,府衙里一位正六品管粮的通判叫做关退思的,忽然看到李知府对着他使眼色,又想起事先的一些交待,故而犹豫片刻后答话道:“苏州钱粮事务难处甚多,殚精竭虑亦不能全功也,在下将其总为三条:

其一,税赋太重,一县相当别地一大郡,全府起运两百万石以上,焉得不难?其二,本色太多,折色太少,不能变通自然极不便利”

大明田赋以实物税为基础。基本形式就是粮米,这叫本色。因为某些特殊情况。可以将应承担的赋税由粮米折合成其他事物,比如银钱。也可以是鱼、羽毛等等不一而足,这叫做折色。

在苏州府,征收银钱当然比征收粮米省心省力。除去节省人力物力方面不谈,苏州府本来就是商业极度繁荣的地方,不缺银子。

但问题在于,银子不能吃不能喝,朝廷也不能只靠银子过日子,朝廷更需要粮食。

而苏州府作为优质的稻米产地,质量好产量高。所以赋税都被要求按照本色交。每年都要起运至少两百万石粮食输送到京师,不允许折合成银钱,更有专门供应皇室和勋贵的粮米,称之为白粮。

方应物暂时没表态,关通判便滔滔不绝的继续说下来:“其三,征收粮米愈多,运送起来越发繁难。苏州距离京师数千里之遥,民力疲惫,损耗巨大。运输艰难不能言尽也!”

说到这里,关通判略口渴,低头饮了两口茶,又要继续说起来。

砰!主座上突然传来一声震响。众人齐齐抬头看去,却见年轻的钦差大人一只手按在面前案上。很显然,肯定是刚才钦差大人拍案了。

方应物盯着关通判道:“听说阁下是府衙里管粮的佐贰官?那关别驾你对我讲这些难处。目的何在?”

关通判不明白钦差何故有此问,他只是作为一个管事的人。说一说钱粮难办的地方,还能有什么目的?

方钦差说话愈发的咄咄逼人。“难道这些难处,朝廷不知道?本官不知道?糊涂到需要你娓娓道来,答疑解惑?”

关通判低头道:“下官不敢做此想。”

方应物话头一转:“现在情况就是,今年苏州府连带往年拖欠,必须要起运三百万石以上。既然你讲的这么明白,那么你想出解决之道没有?”

关通判无言以对。这话问的,他要能轻易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那他还在这里当什么通判,当户部尚书都够格了!

方应物紧盯半晌,见关通判不能回答,便高声训斥道:“多少事情,都是坏在怕事畏难,互相推诿上面!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手足无策,下笔如有千言,办事却不得一法,有何用哉?”

钦差口气异常严厉,关通判当中被抓住训斥,只臊的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训斥完关通判,方应物又对众人道:“朝廷委派本官做这个钦差,不是听诸君诉苦来的,今晚将话放在这里,本官不讲原因,只要结果;不听困难,只要办法!”

方应物的高压气势,让堂中众位官员感到喘不过气来,心里忍不住嘀咕几声,这位钦差年纪看着不大,气场却厉害得很,难怪人称京师之虎。

一片死寂中,半晌没有说话的李知府忽然开了口,“想来方大人胸有成竹,不知有何良策与我等共闻?”

这句话说出来,顿时让几乎窒息的众人重新活泛起来了。钦差不能只会拍桌子训人啊,你也没有办法,又何必强求别人?

方应物坦然道:“本官确实有些个想法,不过仍须进一步核定。而且前期有些事情需要做,还请诸君群策群力。”

李知府问道:“不知方大人有何吩咐?”方应物答道:“请各县上报,历年钱粮数字,以及拖欠状况。”

李知府点头道:“这个容易,各县文牍皆有现成的,抄一份给方大人就是。”

方应物继续答道:“还有第二件,请各县清点田土,将一百亩土地以上的人家编辑成册并点清数目,报到本官这里来。”

李知府皱眉道:“这可难办得很,还请方大人三思。”

这确实不好办,第一,土地很难精确统计,又琐碎又费力气;第二,按一百亩这个标准,全苏州府加起来怕不得有上万家,完成登记是件工作量很大的事务。

第三,还得考虑到对民间的影响,又不是修户籍簿的时候,官府突然开始清点大户人家,只怕会惹得谣言纷纷,人心惶惶,最后还是他们这些地方官不好做。

方应物冷眼旁观,洞若观火。按照手下孔目的建议,这算是一次试探,如此又一次得出结论,府衙对配合自己的积极性不会太高,稍有难度的事情便不愿费力气。

方应物笑了,隐含着浓浓的嘲讽。“刚才太守问本官有何良策,那如今可以直说了,本官有其法,但唯恐不得其人。

诸君都是本地官员,但我看诸君似乎没有振作之意,委实对诸君不大放心,因而这法子不提也罢!”

李知府又感到被方应物耍了,他四品黄堂有四品黄堂的尊严,闻言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连句场面话也没有交代,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堂。

方应物对着门办的杂役招呼道:“腹中有些饿了,茶水也不解饱,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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