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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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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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子猛然在戴缙的密疏中看到旧事重提,这说明有人把自己这件丑事传出去了!

对于生性内向而且要脸面的天子而言,这是非常令他恼羞成怒的!一是恼怒有人揭他的丑。脸面上有点挂不住;二是恼怒竟然有人随便泄漏自己的秘事,自己还有没有秘密了?!

在天子心目中,未必知道万通、汪直等人清不清楚自己摆乌龙的事情,但肯定知道尚铭是清楚的。

而且天子很明白,戴缙与尚铭走得很近,那么戴缙还能从哪里知道当初自己摆了乌龙,并导致方应物借势自抬身价?

总不能是方应物自己蠢到对别人说,在当初其实他并没有干过进谏的事情,下诏狱只是一场误会罢?真要说破了。那方应物还要不要名声了?

不过所幸只是一封密疏,还没有扩散开来天子还有机会保住自己的颜面。

想通了前因后果,尚铭忍不住又要狂暴起来,万万没想到自己牢固的基业却栽倒在这么一件小事上!陛下以为他尚铭嘴巴不牢靠,随便传闲话!

方应物当初叫天子来问自己天子摆乌龙的事情。还以为只是方应物逃避责任的随口一提。却没想到潜伏了这么久之后,在这里形成了陷阱把自己坑害了!

难怪方应物一来就莫名其妙的说起“泄露禁中语”故事,原来是这个含意!哪个天子会喜欢自己的乌龙事被到处传?

尚铭打起精神,对覃昌辩解道:“我是冤枉的。”

覃昌叹口气道:“你就算是被人陷害了,就算是无辜之人,但这时候又有什么用?”

尚铭无言,没错,这个时候又有什么用?对已经先入为主的陛下还能怎么辩解?说得越多,错的越多,若一不小心将事情闹开后,陛下只会更加恼怒!

覃昌再次评论道:“近来弹劾你的奏疏那么多,皇爷本来就有些厌烦你不务正业、无事生非,不过并没有换掉你的念头。但又看到戴中丞的密疏,让皇爷彻底恼了。”

尚铭听到这句,突然想哭。自己刚才对答的时候,答话看似考究严谨,但从立意出现了偏差!如果换成自己先带着立场听到这些回答后,又该怎么想?

肯定只会觉得他尚铭办事能力太差,动辄惹得满城风雨还不占理,关键是完全没本事自己收拾残局,又是个不靠谱的大嘴巴!比如说,连交结李孜省这种秘密都守不住!

这样百无一用的人还留在京城作甚?结果就是,他尚铭要被打发到南京充当种菜小兵了

万念俱灰的尚铭忍不住仰天狂笑,笑的眼泪都止不住了,真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没有输给汪直这样的强手,却在方应物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不可能再站起来的大跟头!

大意了,实在太大意了,他自恃垄断了宫外对天子的话语权,面对方应物这种外臣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他没料到,方应物竟然明着大张旗鼓弹劾自己,甚至连取消东厂机构的哗众取宠奏疏都写出来了,造成声势之后,暗地里却另辟蹊径阴了自己一次,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奇效!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阴得让自己无话可说!而且用屁股想想也知道,戴缙这个投机客为了自保,绝对又投机回去了,所以才有那封明着弹劾方应物,实际上却是阴死自己的奏疏!当初就不该收容此人的投效!

“莫须有!莫须有!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尚铭悲愤的叫道。

覃昌看着近乎癫疯的尚铭,拍拍他道:“去南京当净军总是有个善终,继续呆在宫中,说不定哪天就要死于非命了。

再说以我看来,你终究不适合当东厂提督,身上没有半点狠性和杀气,也缺乏敏锐感觉,离开不容易得到善终的东厂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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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黑暗时代(上)

东厂提督尚铭被罢免,立刻引起了满朝震动。要知道,东厂提督在整个太监体系里是能排得上前几位的人物,地位相当于外朝的阁部大臣,故而尚公公被贬黜怎能不引起震动?

首先让满朝诸公震惊的是,尚铭竟然真的倒台了,所有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在此之前,没多少人真看好方应物,东厂提督岂是那么好弄倒的?方应物若能迫使尚铭不疼不痒表示一番歉意(多半还是在天子压力下),就算获得胜利了。

更何况当今西厂提督汪直去了边镇,锦衣卫指挥使万通重病不起,天子暂时所能依赖的密探头子也只有尚铭了,不大可能自废武功。

但是让朝廷诸公万万没想到的是,方应物居然真把尚铭斗倒了,虽然不明白这中间使用了什么手段,可是结果是毋庸置疑的。

这种惊奇被渲染放大后,产生了若干民间传说——有宫中奸邪尚铭意图谋反弑君,但方青天识破奸计,在宫门口与尚公公大战三百回合。最后邪不压正,八方神仙力助方青天,一代妖邪尚公公现出原形束手就擒

其次让朝廷诸公感到震惊的是,尚铭倒台倒得也忒快了,效率高的简直令人发指。

按照经验,这种争斗怎么也要互相扯上个把月,长的扯上一年半载也不是没可能。大家写奏疏不需要时间?天子看完并反馈不需要时间?东厂构陷并反栽赃不需要时间?来来去去几个回合,时间就没了。

但是这次,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半个月功夫。半个月前,江湖风传汪直要倒,东厂提督尚铭于是陡然意气风发、声势烜赫,投奔过来的拥戴者如同过江之鲫,眼看就要一举取代西厂汪直的江湖地位了!

这才过了半个月,几乎是毫无征兆、没有任何明显迹象的情况下,突然就垮了。垮得就像闪电一般迅速,几乎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乍一听闻还以为是开玩笑,很难令人相信。

一时之间,朝廷上上下下齐齐失语,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这到底是某京县知县太逆天,还是尚铭空有其表太过于废柴?

尚铭被罢免的第二天,跑到县衙去求见方应物的各路英雄豪杰增加到了十几位,但仍然见不到方应物,此人还是不在县衙里,倒让师爷娄天化应接不暇、忙乱的直想跳脚。

又有情面比较熟的去了方家宅邸,可是仍然不见方应物踪影。连方清之也没见到。只能看到某位姓项的小年轻热情招呼大家喝茶。

众人纷纷表示。在这种敏感的非常时期,方知县稍微谨慎低调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如果方应物倒了霉,还躲着不见人,只怕就要被骂成摆谱装逼了。地势不同。做出同样的事情,得到的评价自然也是不同。

却说方知县既不在衙门里,又不在家里,而是悄悄的来到了王越的家里,难怪别人找他不到。

在王越宅中的偏院厅堂里,主人家并不在,只有方应物和另一位身穿正二品官袍的中年高官坐着。

如果有认识的人看到这一幕,便会发现这位二品高官也是前几天的焦点人物,注定要下台的右都御史戴缙戴大中丞。

再仔细看。又会发现方知县与戴大中丞两人坐姿是分庭抗礼的,而且若进一步观察神态,就会发现堂堂的正二品部院大臣戴缙对六品方知县反而有点卑躬屈膝的味道。

方应物很有礼貌的说:“这次多谢大中丞鼎力相助,不然尚铭此贼还不知何时才能伏法。”

“哪里哪里,你我彼此互助而已。”戴缙也很客气的谦逊道:“不知汪公是否回京?若到了那时。还请方大人美言几句。”

“唔,好说好说。”方应物漫不经心的答道。

在前几天,他委托王越去找戴缙,只问了一句话:君欲自救否?结果那戴缙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然后才有了一封密疏便让天子厌恶尚铭的事情。

这不奇怪,东厂和都察院勾结陷害大臣的丑闻爆出来后,戴缙陷入内外交困之中。朝廷这边全都是想轰他下台并取而代之的,东厂尚铭这边又想把都察院推出去当成承担主要责任的挡箭牌。

在这种局面下,戴缙只能选择配合方应物,你不仁我不义的反咬东厂一口,尽力把责任都推到东厂这边,减轻自己面临的压力。

对于一个没有什么道义和立场的、最纯粹的投机客,戴大人干这种事儿毫无心理压力。不过此时最令他担心的就是,若汪直重新回京后,怎么看待自己曾经的背叛?

是以戴大人又对方应物补充了一句:“本官不求仍然安居庙堂之中,只求到南京养老。”

方应物没说话,心里吐槽一句:这他娘的岂不又回到了历史轨迹之中?在历史上,戴缙的下场就是被贬到南京去养老了。

与戴缙见过面,方应物看看天色已晚,就回家去了,反正他是没兴趣再与戴缙这毫无节操的人见面了。

他方应物虽然喜欢耍弄手段,但也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人,更不是朝三暮四的墙头草!

不过在这个高层基本都是混蛋的黑暗年代,戴缙不当这样的墙头草,又怎么在短短几年内从普通御史升为掌院右都御史?

就连自己,不也要去想方设法的去抱大腿么?方应物连连感慨,要是穿越到了传说中的清明时代,想必自己凭借见识和本事也能出头了,何须如此违心!

在方家宅邸,方清之坐于书房里,不过并没有看书,而脸色忧闷的发呆。听见脚步声,抬头便见自家儿子进来。

方应物察言观色,感到父亲大人现在心情很不好,收敛了几分随意神态,十分关心的问道:“敢问父亲大人,心中有何忧虑?莫非贵体有恙?可否让儿子知晓?”

方清之有气无力的答道:“今天徐学士找我谈过,说是已经遵守了承诺,这几天就要出消息了。”

方应物闻言大喜,所谓承诺就是推荐父亲升一级啊,编修要变成侍讲或者侍读!于是连忙向父亲道喜:“恭贺父亲高升,我方家以你为荣!不过此乃喜事,为何父亲大人面有忧虑?”

方清之很郁闷的说:“徐学士也明说了,他是找李孜省办的此事,请李孜省向天子举荐为父。”

第四百三十六章黑暗时代(下)

听到父亲这话,方应物心里一惊,那李孜省是什么角色?在天子那里非常得宠的装神弄鬼方士而已,只是被天子扛着全体朝臣的反对,硬给委任了官职,在士林中非常不齿!

方应物相信,李孜省向天子推荐一个人,把有八成是能被采用的!但问题是,因李孜省推荐而得以升迁的官员,能有什么脸面?那说是污点也不为过啊!一个靠佞幸小人推荐升官的人,还混个屁清流啊!

想至此处,方应物勃然大怒,骂道:“徐溥这个老匹夫,胆敢如此陷害父亲于不义!我与他势不两立!”

方清之无奈的叹口气,“其实这也不怪徐学士。”方应物糊涂了,难道自己误会了?这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又听父亲说:“徐学士告诉为父,李孜省此人行事诡异,这几年徐学士、谢迁、刘健等诸公升迁,都是因为他悄悄主动推荐的结果。

徐学士也说了,他没这个本事能直接举荐为父,所以只能委托李孜省去举荐了。反正那李孜省喜欢在暗地里举荐清流人物,想来这次也不会拒绝。”

方应物瞠目结舌,这简直是他做官以来所听到的最诡异的秘闻了!

徐溥、刘健、谢迁这些人都是未来的大学士,目前都是很有名望的清流词臣,可是他们这几年的升迁都是因为李孜省这个佞幸小人举荐?一边是清流名臣,一边是佞幸小人。这完全不搭调啊!

方清之心里大概也是过不了这一关,叹息道:“我看取消这个约定算了,让李孜省这等小人举荐,实在是”

“别!父亲还是安心升迁罢!”方应物开口道。

要是徐溥、刘健、谢迁等人都受过李孜省的举荐,那父亲有什么受不得?和光同尘有什么难的!

要知道,眼下是高层非常黑暗混乱的成化朝!没有和光同尘的心性,那就没机会熬到出人头地!

方应物还知道,徐溥、刘健、谢迁日后不都是当了青史留名的大学士么?父亲跟着他们随大流,错也错不到哪去!

方应物感慨道:“徐学士终究是君子。能对父亲明说这些,行事算得上光明磊落。”

不过方应物刚说完,忽然又想起上辈子的史书记载——成化天子驾崩后,新皇帝登基并励精图治,罢斥小人,一时间众正盈朝。

那个时候,徐溥做了首辅,刘健入阁成为大学士,谢迁也成为只差一步入阁的候选,当然自己那便宜外祖父也当了吏部天官。而李孜省的下场好像是被关进了大狱。然后暴毙身亡。

当时方应物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这只怕很蹊跷别的佞幸小人大都是被驱逐出京或者判刑发配,只有李孜省是莫名其妙的死在监狱里。

这个时候,到底是谁最想让已经失去权势、看起来毫无威胁李孜省死掉?方应物的额头冒出几滴冷汗,政治的黑暗程度和人性的复杂程度永远能超出你的想象力啊。

“你说李孜省为何要频频举荐正人?”方清之万分纠结的问道。

方应物想了想。答道:“大概也是为了自保,正所谓狡兔三窟也。他觉得,此时屡屡施恩于正人,将来若是变了天,一干正人上台后,还能继续容留他。”

说到这里,方应物说不下去了,连连苦笑,苦笑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可以说李孜省想得很美好。但现实却很残酷。

方清之若有所思:“听说李孜省也是读书人出身,只是屡考不第,为了求进才化身方士,学了几个法术献媚天子。

看来其虽然品行恶劣,但本心还是有几分慕道之心的。不然也不会有屡屡举荐翰苑词臣的行为。”

方应物没有接话,对对错错是是非非,若非他这个站在五百年后角度的人,谁又能看得透?

父子之间一时没话说,方清之习惯性摆出严父架子批评道:“你身为父母官,朝廷将一县百姓托付于你,不思勤于王事,天天往家里跑是何道理?”

方应物长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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