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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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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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微微吃惊,这石先生一针见血,还真是提出了令他不可拒绝的条件。没想到的是,西湖诗社居然是他在背后cao弄,更没想到的是,他还不止搞了一个西湖诗社。

盟主这种虚名有用没用?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用,那得看是什么人。

比如当今出自苏州府的吴宽吴状元和王鏊王探花,他们两个都被视为吴中文坛诗坛盟主级别的人物。

他们虽然身在朝中,但同时与苏州府士子一直有密切联系,朝野呼应形成良好互动,最后结果达到双赢。吴宽、王鳌虽然没有入阁,但都做到了尚书,而苏州本地也很受益,民间形成了声名响亮的吴门派,政坛也产生了苏州帮。

国朝初年,苏州因为是张士诚老巢,备受歧视,所以苏州帮在政坛并不出se。但是从吴宽、王鏊之后,苏州帮才真正兴盛起来,宰辅尚书接连出现,一直连绵不绝,是政坛不可小觑的势力。

方应物之所以要名望,心里未尝不是想着仿照这两位前辈的例子,就算不能达到他们的效果,但有一点好处是一点好处。

方应物突然对石先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不是在衙门里当师爷的么?这又是想搞什么?

石岩叹道:“在下人到中年,科举不中,仕途无望,便走了这条歧途。天下除了朝廷、官府,还有在野士人和胥吏,都是很有潜力的。

在下既然入不得朝廷、进不了官场,那就只好另辟蹊径,在这杭州城中一面组建文社诗社凝聚人气,一面流连于衙门内积攒人脉,也算从另一个方向遂了生平志。”

方应物无语,不得不说,这位石先生虽然科举不幸运,但眼光很敏锐。

胥吏在官府中掌握实际办事的能力,这次石先生能串通数个衙门胥吏搞科场舞弊,就是这种能力的体现。而结社士子则把持着地方舆论和风气,越往后这种趋势越是愈演愈烈,到了东林党和复社那个程度时,甚至连朝政都能影响到。

能看出上面这点的,绝对都是这时代最顶尖的聪明人。其实现在还只是雏形,照石先生所说的路数再发展几年,那他绝对是在杭州城里呼风唤雨的存在,运气好了当个“无冕之王”也有可能。

想了想,方应物又道:“帮别人舞弊,败坏巡抚王公的声誉,那也算是积攒人脉的一种行为么?”这话让石先生有点尴尬,腹诽方大秀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本来是石先生被抓住痛脚后到这里求饶的,但是气氛说着说着变成快变成平等合作了,方应物不得不故意扯这么一句,将石先生的气势打压下去,让他知道谁是主动方。

“有些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也就不用多说了,反正来ri方长。但是你这次舞弊的事情,必须停下,不得对王公声誉有丝毫损害!”

石先生谋划了数个月,不太想白费功夫,仍然努力争取道:“乡试的艰难,非常人可以想象。这种事利人利己,方公子也可以试试看”

这是想拉自己下水?方应物暗笑几声,故意傲然道:“乡试我自有把握,需要你这种鸡鸣狗盗的办法么?”

石先生总觉得方应物话里有话,不免以己度人的想道,难道此人有更高明的路数?想至此处,他突然很震慑,连忙在口中答应道:“是,是,在下这就停住。”

此时他深深感到古书上有句话简直无比正确,那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自己这窃钩者确实比不上窃国者,不能不服!

第二百四十六章入场见闻(求月票!)

方应物方大秀才与石岩石先生谈话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的不到一个时辰。但就是这点时间,对于两个聪明人来说也足够了。

正因为两人都是“聪明人”,所以才会省去不少多余的废话,很多事情不用在嘴皮子上点明便都清清楚楚,更不用在“为什么”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只需要说做什么就是。

石岩回到家中,谢先生已经久候了。“已经谈妥,这次便饶过你!”石岩对他道,随后将情况略略一说。

谢先生知道能保住自己身家xing命,心里一块石头便落了地,不再忐忑不安。但忽然又有些不甘心,“石兄大计,难道就这样为他做嫁衣裳?”

石岩自嘲道:“你我都是科场失意人,只能做些不上台面的事情!不为他做嫁衣裳也要为别人做嫁衣裳!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不过年轻人心比天高,那就捧着他,什么诗坛盟主文坛名家的位子,都让他坐上去。但坐不坐得住,就看他的本事了。

若坐得住,那我自然服气,老老实实以他马首是瞻。若他眼高手低坐不稳位置,也怪不得别人离心离德了。”

谢先生又叹道:“可是我们为今次乡试科场准备了大半年,就这样放弃动作,实在有些可惜了。”

石岩很果断的说:“这是方应物的要求,我们不能违犯!赚钱机会总是有的,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不会久任,短则一年、多则三年,所以王巡抚也不会太久。

下次乡试再来罢,三年后王巡抚肯定不在了。我就不信,下次总不会再莫名其妙遇到个巡抚亲戚搅局!”

谢先生又想起另一桩忧虑:“我们若搭上方应物,那邵家那边怎么办,邵家与方应物很不对付?先前邵家可是帮过不少银子。”

石岩纠结片刻,无奈道:“那邵琛实在不成器,我们帮到这个份上,还能如何?这便是我方才说的,让他坐上位置也坐不稳的典范,还是过几年再说罢,他们若是不理解,那也没办法。”

“没邵家的钱,我们这次乡试也两手空空,那以后文社该用钱的地方就难办了。只怕一年也办不了几次集会,没有雅集,就没有声势。”

石岩想了想,“银子方面,也不是没办法我在巡抚衙署听说方应物与这一两年新起的富商王家关系密切,好像王家得过方应物大力扶持。

我看出路就在这里,方应物不能只坐享其成,也该出把力气。他若目光长远,便不会吝啬这些钱财。”

闲话不提,却说了结了这桩事情,方应物再无其他事情,只专心读书,不过他的侧重点已经转移到诏、判等应用文上面了。至于经义方面,你懂得。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初,乡试终于要开场了。这时候不但内帘官早已进驻贡院,就连监临、提调、执事等外帘官也入住了贡院。

乡试时间分作三场,第一场八月九ri,第二场八月十五ri,第三场八月十七ri,然后过十来天便放榜。

八月九ri开考,但从凌晨四更开始点名。因为乡试有数千人参加,检查的又很严格,如果当天白天开始点名,只怕到天黑也点不完,所以点名必须提早进行。

考试用具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吃食等等都装在一只考篮中。到了八月八ri这晚上,方大秀才便胸有成竹的出门参加考试,王英提着考篮跟随在身后。

明天考试,半夜点名,今天晚上就要出发,对此方应物不由得大发感慨,这年头考生不容易,辛苦程度简直是上辈子难以想象的。

汇合了洪松、项成贤两位好友,三人便一同向贡院走去。轿子是别想坐了,此时贡院外青云街上简直是人山人海、接踵摩肩,若没有开道的军士,坐轿子哪有走路便利?

这是真正决定人生命运的时刻,青云街上灯火通明,灯笼星罗密布到处都是,一条街道亮如白昼。

在火光照映下,只见得人人脸se凝重,即便生xing再跳脱的人身处这个环境,也要被影响的紧张起来。

方应物本来是面带微笑,轻松自如,但见了这个情况,立刻也随大流板起脸皮,做出稳重的样子。

贡院大门外建有东西辕门,方应物一行人奋力从人流中挤到这里时候,差不多也是半夜时分了。贡院大门左右各建一坊,一边是“明经取士”,另一边是“为国求贤”。

这里火光更亮,数不清的高脚灯笼挑在门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将大门附近堵得水泄不通。

与十指不沾泥的读书人比起来,方应物貌似还算相对壮实的,再次奋力的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挤进了贡院大门内,来到了第二道门口。

别的地方,二门叫仪门,但在这里,二门被称为龙门,很吉利的叫法。龙门就是点名的地方,过了龙门就算正式进入考场。

龙门内有四个门口,取“虞书辟四门”之意。来自全省的士子在这里经过点名、验身、搜检才能进入考场。

方应物和洪松、项成贤静静的在龙门前庭院里等待,谁也没有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没多久就到了四更天,若换成二十一世纪的算法就是凌晨一点,点名正式开始了。几个贴有县名的长牌灯高高举起,指示着该县士子上前候检。

在大明朝,读书人那是很体面的人物,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若问起读书人这辈子最屈辱的时刻,那估计有九成读书人会回答说是考前搜检。

这些体面人物在此时此地,却一个个都要被拆散发髻,脱下鞋袜,然后披头散发、光着脚接受军士的搜身检查,以防夹带作弊。

斯文扫地,莫过于此,不忍卒视!即便是某位特殊的穿越者,那也不能例外!

又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淳安县的灯笼在左边挂起,方应物便从王英手里接过考篮,亲自提着上前排队。

轮到他时,照样要打散发型、脱鞋脱袜,接受几个壮汉的摸摸索索,就连考篮也被粗鲁翻了一遍。

在十几步外,也就是龙门的正zhongyang,本次乡试的总提调官王巡抚端坐于此,很淡定的看着方应物被粗暴对待。

等过了关,方应物重新穿起鞋袜,正要端正衣冠时,突然前面一阵sao动喧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又见人群自动分开,闪出一条小路。然后便见有个头发四散,敞开衣襟的人从龙门里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大笑,一边拍着巴掌一边不停的叫嚷:“中了!中了!”

方应物愕然,这还没开考,就有考生被刺激到疯了?

后面有几个军士气急败坏的追着疯考生,但是其余士子感受身受的心生凄凉,全都默默的给这疯考生自动让路。没有人帮忙拦着,结果让军士一时间追不上。

闹腾了好半天,军士才将这考生死死按住,拖到王巡抚面前听候发落。随后龙门前又恢复了平静,士子们继续默默的接受搜检。

项成贤在方应物前面接受搜身并先进了龙门,他在里面等了片刻,见方应物也进来了,叹口气道:“刚才那个疯考生你在外面看到了罢?听说他在那边拜考神时,突然受了两幅字的刺激,便发疯了。”

“贡院里还供奉着考神?”方应物奇道:“又有什么字?”

项成贤情绪很低,“等洪兄受检进来后,一起去拜拜,那时你就知道了。”

又等了一会儿,洪松也进来了,三人便一起向贡院考场zhongyang行去。却见在号房墙壁的外面,果然供着一个高大的神台,有不少考生在那里揖拜。

方应物远远望见,皱眉道:“恕我孤陋寡闻,各方神明我大都有所耳闻,但从未听说过考神是哪一位?”

项成贤淡淡的说:“考神是张飞。”

“”方应物很无语,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张飞和考试有什么关系?

又走近了些,却见神台上摆着威风凛凛的神明,是不是张飞看不出来。而两侧各挂着一杆旗子,左边旗子上的字号是“有冤报冤”,右边旗子上的字号是“有仇报仇”。

初秋深夜的凉风吹过后脑门,方应物不由得打个冷战,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何会有考生疯了。大明朝乡试的考场设施也忒诡异了,这是贡院还是森罗殿?

入乡随俗,跟着项成贤与洪松上前胡乱拜了拜,三人便要分手,各自前往各自的号房。

洪松担心方应物没经验,便仔细叮嘱道:“方贤弟,进了号房就什么也不要管了,先倒头就睡。不然等天亮后开考,一考就是整ri,很难有jing力能清醒的坚持住。”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方应物拱拱手道:“受教了。”项成贤又叹道:“各自保重罢,你们都是那间号房?”

这考场号房有数千间,每五十间或一百间为一排,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字头,密密麻麻的排列在贡院中。

方应物低头看了看考票,“我是四字排的第四十四间。”项成贤愣了愣,语气幽幽的说:“我听说过,有几间号房死过人,一直在闹鬼,其中就有这间”

“闭嘴!”方应物已经受不了项公子了。

不过倒是想起上辈子上大学时,时常传闻哪个宿舍死过人,哪个自习室闹过鬼没想到古人也有这个陋习,真是一项数百年的老传统。

第二百四十七章三场已毕

方应物分到的号舍是四字号这一排,这个四并不是第四的四,而是千字文里“四大五常”的四。

方应物是属于功夫在场外的人,没有在考场中动什么手脚,号舍也是随机安排的。与两位好友分开后,方应物提着灯笼,寻找自己的号舍。

在贡院中,号舍密度极大,每一排都有几十上百间,每间只有三四尺长宽。同时每排之间仅仅间隔四尺,形成一条数十米的狭窄小巷。

借着月光一眼望去,好像是层层叠叠的鱼鳞,再走近些,又让方应物想起了养鸡场的鸡笼。没错,就像是鸡笼,每间号舍的真实面积也不比鸡笼大多少,在天亮之前都会塞进去一个人。

方应物慢慢找到四字号这一排,窄小的巷口站着一位老军士。方应物确认无误后,便迈过门口,走进了巷道里。

在巷道外面空地上,头顶有月光,周围有火炬、灯笼,亮度还可以。但一进入仅可容身的狭窄巷道后,光线陡然暗了下来,让人感到极其幽寂。

忽然想起项成贤的鬼故事,方应物不禁打个冷颤,随即赶紧将驱离出去。又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前面隐隐约约有半截人腿,与地面平行,直直的悬空在巷道上,随着晚风不停抖动着

我x!饶是方应物为人胆大不信鬼神,猛然见到这一幕后心里也发毛,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这一退,就退出了巷口。门口的老军士奇怪的看了方应物一眼,又朝巷道里瞅了瞅,恍然大悟的高声叫道:“里面那位相公收一收腿!挡着别人去路了!”

却见那半截腿缩了缩,让出大半个巷道。方应物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巷道里黑暗的环境,这时候也看清楚了,原来这半截腿是从某间号房里伸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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