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许久,青年慢慢站起身,低头在花丛里寻找起什么来。是的,他想找到最美的那朵八月春,带回去给他至亲至爱的人。然而,乱花迷人眼,他根本不知道哪一朵才是最美的。正在苦恼之际,青年突然瞥见一朵绽放在岩石狭缝中的八月春,在落霞的余晖中,开得如火如荼。扬起一抹俊朗的笑,青年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小的花朵摘下,撷在指间,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到达这宛若帝乡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这里盛开在落霞中的,遍地的八月春。许多年后,花开依旧,夕阳仍美,只是斯人不在。
但乱世中的人总活得那么矛盾,他们张扬着宏伟的志向,却也为微不足道的情感而暗自欢喜。他们嚣张地活着,却也不知何去何从,他们连卑微都必须是骄傲的,无处藏身。或许只有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才能求得片刻安闲与欢愉。他们的悲哀并非像后世传诵的故事那般悲壮,而是一种与普通人一样,发自肺腑又无处倾诉的疲惫。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是他们贪图享乐,那是凡人的本能。他们只是光鲜了太久,想真正为自己活一次,仅此而已。
洛阳城内,一家拥有百年声誉却在战火中落败的老字号铺子前,青年对店里的师傅道:“我要你们帮我留住这朵花,十年百年都不褪色腐败。”
接过青年手里被保护得小心的红色花朵,老师傅浑浊的眼里似乎燃起一丝明光,“公子是要送给自己的爱人吗?”
“啊?”有些愕然地看着似乎有些老不正经的手艺人,青年不知如何回答,“老先生何出此言?”
“这花,又叫相思草啊。”
是呢,自己是有些想那个被留在家中的小家伙儿了,想着,青年浅浅笑开,棱角分明的轮廓在夕阳中柔和了起来,“真是好名字。”
原来,首阳山顶长着的不仅是盛开在八月的春天,还是遍地的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出场人物:董昭,字公仁。在曹操入洛阳奉天子一事上有大贡献。出现的东西:1、黄钺,拥有者可得内外指挥权。2、符节,拥有者可得军中执法权。
☆、君臣同心如知己,兄弟情深红蜡知
一眨眼就到了九月的光景,已经是深秋了,草木摇落,白露为霜。残破的洛阳城如今更显萧瑟,不免令人心生凄凉。
短短的半个月,曹操命人把刘协照顾得是妥妥帖帖,当然,这其中免不了他的好处。且不说他自己升官封侯,手握军政大权,就是他手底下的人都陆续得到了提拔,荀彧迁为侍中、尚书令,夏侯兄弟被拜为将军,董昭受封洛阳令,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曹操此行虽说费了些功夫,却也占到了大便宜,而将来,还会有更大的好处等着他。
这日,曹操早早向刘协请了安后,呈上一封奏折,大概阐明了自己希望天子迁都许县的意思。刘协这个被董卓莫名其妙扶上了龙椅的皇帝也是个脑子不够用的,加之身边没有几个明白人,自然看不穿曹操背后的如意算盘。一个有奶便是娘的皇帝带着一群云里雾里、心怀鬼胎的大臣,日日享受着曹操的礼遇,越发觉得他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了。于是,几乎是想也没想,曹操的提议就被他们采纳了。
返回营地后,曹操见荀彧正站在自己帐外,似是等候多时了。
上前将他拉入帐中,曹操令人奉上热茶后才道:“天气凉了,文若怎么也不知道进来等。若是病了,谁来替我举大计?”
端起茶杯小啜一口,荀彧玩笑道:“曹公难道是把彧看做女儿家了吗?不过是吹个风就会病倒。”
朗声一笑,曹操骂道:“你这张利嘴啊。”喝了口茶,又道:“你来,可是要与我说回师许县之事?”
“正是,不知皇帝那边是不是准了?”
“准了,今早刚准的。”
“那太好了,在这里已有半月之久,此时告诉杨奉我们口粮不足,也合乎情理了。曹公还是早些下令班师吧,不然,恐怕夜长梦多。”慎重而不失果决,是荀彧的一贯作风。
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曹操颔首道:“等一下你就去告诉夏侯兄弟和子廉他们,准备明早随我护天子车驾出辕门东行,别走漏了风声,其他人由子修和仲康带领先行鲁阳。到底是去鲁阳还是许县,让他们心里明白就好。”
“诺,那我这就去办。”
“去吧。”看着荀彧走到门口,曹操又突然开口唤道:“文若。”
停下脚步,荀彧回身道:“嗯?”
“你明天跟着子修他们那队走。”
“曹公可是担心在护驾途中发生意外?”
“是,若果真有什么不测,有你主持大局,我才能放心。”
缓缓眨了下眼睛,荀彧屈膝跪地,道:“彧可得曹公如此信赖器重,不胜感激,可彧也说过,要永远追随在您左右。”
起身上前将他扶起,曹操沉声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但你若真要追随我,就要守住我的志向与大业。方才说的不过是以防万一,不必那么紧张。”
沉默片刻,荀彧才应了声,“诺,但曹公一定要保重。”
点点头,曹操顺手帮他掸了掸衣上的灰尘,“去吧,赶快把事情给交代了。”
“好。”
看着荀彧转身出了帐门,曹操望见那在晨光下翻飞的尘土,兀自出神。
不想荀彧方才一跪一起,广袖轻扬,留香无数,竟是香了一地尘埃。
这人若是没有先见之明,日后吃了亏也只能说自己活该,杨奉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满心以为,曹操果真会像信上说的那样“死生契阔,相与共之”,未曾想,自己的春秋大梦醒了以后,曹操早已带着皇帝跑回了许县,而自己的万千精兵只有留在梁县干瞪眼的份儿了。
班师许县后,曹操把刘协和朝官们安置在了自己的行辕,依旧是日日夜夜礼遇有加。不得不说,曹操的“礼遇”是非同一般的,既让皇帝享受了,也不会让他觉得欠了臣子的人情,更不会让皇帝觉得是自己在施舍于他。曹操的做法很简单,不过是在为天子提供衣食住行的物品时,打着“归还公物”的幌子,说是这些东西都是先帝赐给祖上的,这些都是先帝给的恩宠,自己无功不敢受禄。这一手人情实在是做的高明,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刘协现在是彻彻底底认为,自己得了个大忠臣,不光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还给了自己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不至于让他时时担心被废黜甚至被杀害。更重要的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之下,曹操还给足了刘协面子,让他拥有作为皇帝的尊严。于是,没多久,刘协就下诏,封曹操为大将军以及武平侯。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可但凡知道大将军的地位有多高的人都会慨叹,曹操这一笔赚大了。大将军者,乃武帝以来大汉朝的最高实权职务,地位、权利皆胜过“三公”。
光线斜斜地射入屋内,曹操坐在案几边不知在翻看着什么,荀彧则坐在另一边暗自思考着。
放下手中的东西,曹操往椅中一靠,见荀彧还是副神游太虚的样子,于是开口叫道:“文若,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收起思绪,荀彧回道:“我是想,曹公现在做了大将军,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未必能完全号令四方豪杰。”
冷哼一声,曹操凉凉道:“眼前不就有一个吗?这袁本初是太不识抬举了,我一早就料到他会心生怨怼,所以就让皇帝下诏封他做太尉和邺侯。他可倒好,拒不接受不说,还跳起来对着他的属下把我臭骂了一通。哎,这人早晚要跟我打一场大的啊。”
微微蹙起眉,荀彧侧首道:“那曹公的打算是……”
扬扬手,曹操朗声道:“不急,说穿了,他不就是不甘心居于我之下吗?那我就顺了他的意,把大将军的位置给辞了,让他去做,让他也知道知道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眉头渐渐舒展开,荀彧笑道:“袁本初若有曹公一半的见识,也不至于如此。”
“不说他了,你过来帮我看看攻打梁县的计划。”
接过曹操手里的地图,荀彧顺口问道:“曹公这是想征讨杨奉了?”
“嗯,有他在,我总放心不下,如鲠在喉。”
低头翻看着地图,荀彧缓缓道:“这也难怪,他的军队太强,曹公愿意早作图谋自然再好不过。”
“嗯。”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曹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让仲德他们去监督屯田制的实施,办的怎么样了?”
头也不抬,荀彧回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前几日还听说,程公马上就要回来复命了。”
“嗯,那就好。”抬头看看窗外,已是深夜了,曹操又道:“时间不早了,不如文若今日就留在府里,反正这些日子事情多,来回来去的跑耽误时间。”
抬眼看了看外面,荀彧轻声道:“诺。”
夜凉如水,曹昂从营地返回府里时,已是深夜了,府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只偶尔有交谈声从父亲的房里飘出。
想起回到许县已有些时日,自己却一直忙碌于屯营之中,至今未能好好看一眼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家伙儿,不禁有些无奈。
走到曹丕的房门口,惊讶地发现里面还亮着灯,曹昂轻轻推开门,却见到曹丕捧着竹简趴在桌上睡着了。笑着摇摇头,曹昂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回了床上。小孩子睡觉都是比较沉的,所以曹丕也不曾醒来。
坐在床边静静望了他一会儿,见他似乎又瘦了些,曹昂不由心疼起来。橙黄的烛光下,把二人勾勒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帮曹丕掖了掖被角,曹昂才起身去到刚才他睡着的桌边,拿起桌上摊开的竹简一一查阅起来。发现上面大多数都有批注的痕迹,一丝笑容爬上曹昂近来有些劳顿的面容上。
慢慢研着朱墨,曹昂执起笔,在烛灯下认认真真地开始对那些批注进行更正,随后又把上面标注出的问题做出了解释。这样忙忙碌碌一直过了丑时,才算大功告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望见自家弟弟睡得正香甜,曹昂更是觉得舒心。又在椅中坐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木匣,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夹在曹丕最近在看的兵书里,而后吹熄等,悄悄离开了。
晨光从窗外射入房间,曹丕缓缓睁开眼,坐起身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迷茫地想着自己怎么就到了床上。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口,却发现门关的好好的。摇摇头,曹丕穿上鞋,唤来侍女伺候梳洗。例行的请安、早膳、早课过后,曹丕才得空回了自己房中,准备继续看完昨天的兵书。蓦然看到一朵鲜红色的干燥了的小小花朵夹在书中,下面还夹了张小字条,曹丕低落了多日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仿佛冲破乌云的太阳般明朗起来。
“首阳山,八月春……”喃喃地念着,曹丕小心地将干花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却又担心自己不小心失手把它弄坏,于是,只得依依不舍地把干花连同字条放回了一旁的小木匣中。然后,满怀欣喜地开始了一天的学习。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甚至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我们的内心产生了那样的欢愉。明明难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自己以为会永远这么毫无希望地活下去,却又在下一秒看到一丝希望,哪怕微茫,也倍感欢欣。没有人知道,是我们掌握了情绪,还是情绪控制了我们。有时候,我们付出了所有,到头来不过是为了守一份渺小到近乎卑微的感情,但也正是这种感情,往往让人用一生的时间去怀念。
在练兵场的曹昂抬头望了望阴霾起来的天空,英气逼人的眼中仿佛落进了青灰色的云彩。他在笑,开怀而苦涩。
马上就要冬天了啊,不知道又有怎样的战事,不知道,明年秋天,首阳的八月春是不是开得依旧很好。这样想着,他低下头,喃喃道:“想什么秋天,能看到明年春天的冰雪消融,都是福分啊。”
如他所愿,他看到了来年的雪融花开。然后,永远留在了建安二年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出场人物:1、程昱,字仲德。曹操手下的老臣,有见解,曾多立功劳。2、袁绍,字本初。出身名门,三公之后。在北方雄霸一方,据有冀、幽、青、并四州,但志大才疏,野心膨胀。3、许褚,字仲康。
☆、英雄如愿得奇才,刘备来投难决策
那是一个落叶满地的清晨,空气里还带着一丝夜露的味道,曹操见到了他一生都念念不忘的谋士,郭奉孝,那个同荀彧一样来自颍川的狂傲青年。
一向独具慧眼的曹操在荀彧把郭嘉引到自己面前的一瞬间,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安定感。冥冥中,他觉得,这个青年,必将是自己成大业的天命。
三人相对而坐,曹操颇为愉悦道:“早闻奉孝有非凡才智,如今愿投于孤之麾下,乃孤之大幸也!”
这不是荀彧第一次听到曹操自称为“孤”了,却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是莫名地抖了一下,但一想以他现在所居之位,也是情理之中,便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扬起一抹不修边幅的笑,郭嘉回道:“嘉亦认为,成就嘉者,非将军不可。”
“好!”曹操开怀大笑,而后看着郭嘉的眼睛道:“你告诉孤,作为谋士,最关键的是什么?”
不过须臾之间,郭嘉便如流水般答道:“谋士的职责是运筹帷幄、决策千里。孙子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所以说,没有一场战事能够事先部署好,知道兵法只是入门,而灵机应变的能力则是真正决定谋士优劣的条件。”
击掌表示赞同,曹操继续发问,“那你再说说,就当今天下形式来看,孤当如何?”
直视着曹操的眼睛,郭嘉胸有成竹道:“如今将军的心腹大患乃是袁绍,而现下,其正与公孙瓒斗得不可开交。以嘉之见,将军可趁机先灭吕奉先,以扩充我军实力。如此,亦能免除日后我军与袁军决战时,吕奉先从侧翼威胁的后顾之忧。”
听郭嘉说的头头是道,曹操眼中的欣喜之色愈发明显,郭嘉话音一落,他便望向坐在一边的荀彧,“文若,你又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