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荼青却支着脑袋看着只笑不语。
桑玉被她看得不自在,恼羞成怒的道:“你笑什么?”
酆荼青道:“你看看你,我就这么一说,脸就红了。你长得这么漂亮,知书达理,自然不缺好逑君子。再说待罪之身的事情更不要担心,我让邱三郎已将你的卷宗清理干净了。咱们改日就搭个台子,像戏文里那样抛绣球招亲,砸着个状元就算赚了。”
酆荼青继而翠眉轻蹙,做个荡妇自怜状,伤情愁叹:“孤枕独眠,好不凄凉人也。”
桑玉被她这样无赖样子气得说不出话,只憋红了脸道:“你你你……”
酆荼青却又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侧头看桑玉,只露出细长眼,微眯着,迷离妖媚,沙哑着嗓音道:“美人多情,怜我痴心。一夕欢愉,祈勿不许。”
桑玉竟一时被看呆了,脑中一空,痴痴不动。
6
6、邪祟 。。。
酆荼青坐在轿子里,手里拿着一封彩笺,小八行笺,纸色清新淡雅,浅粉色的底子上是蝶恋花图案,寥寥几行小楷,书法娟秀,赏心悦目。最妙之处在于署名处,有个淡淡的桃红色口脂印子,将“红翘”两字更染成几分妩媚。
酆荼青拿着这封彩笺,不禁微笑。
这时酆荼青第二次进入红翘的房间,这个被京城多少纨绔浪子奉为圣地的地方,便是千金也难进的地方。如果被那些心仪红翘的子弟知道,酆荼青的恶名声又会添一笔新账。
红翘似乎很是钟爱红色衣衫,只见她秀发松散,懒懒的垂在身后,披一件大红鲛纱薄衫,如笼轻雾,影影绰绰,欲拒还休。一双轻巧软薄的绣鞋,鞋头上的蝴蝶展翅欲飞。她正专心致志的拿着红泥小炉泡茶,听到酆荼青进门也不停下,只是道:“赶得巧。”
茶香,人美,酆荼青自顾坐在一旁,道:“没想到红翘小姐有此雅兴。”
红翘轻巧一笑,道:“我这等红尘俗人在酆小姐眼里自然是不会做这样的雅事,不过,为了迎接酆小姐这个出尘之人,便厚颜献丑了。”说完双手奉上一杯,茶汤碧绿,纤指白皙,二者辉映,也是美妙。
酆荼青接过,品了一口,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毛,看来心里是称赞了,但嘴上依然道:“我可从未在他人那里听到过红翘姑娘是个小气之人。”红翘话里话外句句带着刺儿,又做出半夜相邀的事情,让酆荼青不禁有些失笑,这个红翘倒也有趣。
红翘道:“女人都小心眼,你不知道么?我以为酆小姐这样游戏花丛的人该是了解花儿的习性的。”
酆荼青笑笑不语,外间怎样传她,她一清二楚,就算她不清楚,邱三郎那个家伙也会一一讲给她听,听的多了,她也懒得争辩。只是在一开始想到那人也会听到自己荒唐,便懊恼无比,然,回头想想,那人或许是不会在意自己的,便也就释然了,有些自暴自弃的念头。
红翘见酆荼青并不接话,慢慢品着手中的茶汤,似乎在想些什么外人无法了解的事情,红翘微微摇头,看来那些关于酆将军家女儿的流言,果然不可信,这是个藏了很多心事的人,她的心事占据了她的整个灵魂,让她无暇分心去关心那些无关痛痒的流言蜚语,红翘突然很想知道酆荼青心里到底藏了什么。
红翘道:“我今日相邀,却是有一疑问要酆小姐解惑。”
酆荼青歪着头,等着红翘说下去。
“酆小姐今日说红翘也不过是红尘一俗人耳,红翘自知,也不敢反驳,只是想问酆小姐,这世上不是红尘俗人的该当如何?”
酆荼青哑然失笑,红翘果然是为了那句话耿耿于怀,不过这样的红翘洒脱爽利,倒也出人意料。
“我听闻红翘小姐是个难得的才女,诗词歌赋不输此届举子,那必然读过庄周的逍遥游,‘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这就是真正出尘的至人。”
红翘听出酆荼青在拿话搪塞自己,却也不说破,只是问:“那这世间又有谁当得起这姑射仙子的名声呢?”
酆荼青却又笑笑不语,只是心里却又不期然出现那人的身影,淡蓝衫子,沿着湖边的青石缓缓而行,鬓边的雀羽坠儿一摇一坠。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想着各自的心事,突然,酆荼青道:“天晚了,我要歇息,你先出去吧。”
红翘听着她理所当然的话语,疑惑道:“这是我的房间。”
酆荼青道:“我知道,我不习惯与人同宿。”
红翘算是听明白了,这是要鸠占鹊巢,道:“那你就回你的酆府啊。”
“我累了,不愿再折腾了。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宿,你出去记得吩咐人来伺候我沐浴。”
红翘瞪了瞪眼,最后骂了句:“纨绔子弟。”
桑玉睁开眼睛,心里有一刹那的恍惚,头疼欲裂,这不是她的床,她在哪里?左右看看,还好,是她熟悉的地方,酆荼青的房间,酆荼青的床,还有着酆荼青身上那淡不可闻的气息。
是了,昨天酆荼青拿话戏弄自己,自己被吓呆了,她就哈哈大笑,一直到吃饭的时候,她还嘿嘿直乐,自己羞愤之下,一壶清酒就醉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个什么楼的小姐请酆荼青赴约,临走前就让自己歇在她这里了。心中暗悔,以后万不可再饮酒了,且不说有损妇德,就是这宿醉后的头疼都够闹人了。
桑玉因头疼而皱着眉头在那些丫鬟们眼中可就变了意味,全当是她受辱后的痛苦。丫鬟们看着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想起几年前的传言,不禁有些惊惧,在庆幸受害的人不是自己的同时,又对桑玉生出几分同情。心有戚戚的道:“桑姑娘,你看开些吧……”
桑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那些丫鬟们心里已然是遭了酆荼青魔手的苦命女子,她只是随口问:“什么看开?”
那些人却有着顾忌便也不肯再说些什么了。
桑玉本来就不明朗的身份,在经过此事之后似乎变得更为尴尬,园子里的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却也都躲着她,似乎生怕惹祸上身。
桑玉说是酆荼青的丫鬟,可酆荼青一日之内也没多少时辰在府中,便是回来了,其他人也都伺候的妥帖了,桑玉整日无所事事无聊至极,不禁想起了沧妩说的话,便向下人打听沧妩的住处,那人听她打听沧妩的住处,面色变得极为古怪,似乎恐惧又似乎迷惑,却也老老实实的指给了她。
桑玉站在沧妩的小园门外,忍不住赞一声,这可真是个好去处,园子不远处就是荷塘,沿着长廊走几步便是湖心亭,若是闲来无事在亭中小酌一番可不是赏心乐事?而这园子周围亦种满青竹,葱茏茂盛,一场急雨过后把竹子洗刷的干净,雨水顺着竹叶滴落,神仙妙境啊!
桑玉迈步进了园子,却觉得这园子倒也不大,胜在景致清幽,桑玉走了几步便有丫鬟过来询问,桑玉说明了来意,那人便带领她去寻沧妩。
此时,沧妩正坐在一棵合欢树下石桌旁,手里捏着一本书,头发似乎只是随手用簪子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衣衫也穿得随意,浅碧色罗衫,只把人衬得神态娴雅惬意,桑玉一时竟忍不住看的呆住了。同样是女子,但当桑玉见到沧妩时竟也会忍不住生出一丝绮念,然马上又会自惭形秽,最终便会叹道,如此女子,该是什么人才能配的上呢?
沧妩似乎就是为了满足人们对天上仙子的幻想而生的。
沧妩一抬头便看到桑玉脸色微红的站在自己身前,神色中还有着未褪的羞涩。沧妩微微一笑,随手把书放下,把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道:“原来是桑玉小姐,当真是贵客,请坐啊。”
桑玉又不争气的红了脸,她竟然因着沧妩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而感到受宠若惊。看到沧妩微微笑着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心事似乎全被看透了,不自然的道:“夫人,我……我……打扰了。”
沧妩为桑玉斟了一盏茶,道:“桑玉小姐说哪里话,这园中本就寂寞,我只盼你能常来。”
桑玉接过茶盏,笑道:“那我以后常来,夫人可不要嫌弃桑玉粗鄙。”她一路走来也正好口渴,看那茶汤澄澈,香气馥郁,便忍不住饮了一口,茶汤入口便觉齿颊间是浓浓的桂花香,忍不住赞了一声。
沧妩笑着摇了摇头,笑道:“桑玉小姐过谦了,我愿你常来,也好跟我说说外界的趣事。”
桑玉倒是一时之间没听出沧妩话语中的叹息与无奈,只含羞点头。
两人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把话题引到了酆荼青身上,桑玉忍不住说起今日清晨那些丫鬟们的怪异。
沧妩玩味的看着桑玉,问:“你不懂?”
桑玉摇摇头。
沧妩道:“酆荼青十四岁时得了一场重病却找不出病因,太医只说是心病,有游方道士说她招惹了邪祟。因竹子易引鬼物,便将她院子中的青竹全都砍光了,要知道以前这整个酆府最清幽的地方不是我这小园,而是酆荼青那里。酆荼青更在别院修养一年才得痊愈,自此性情大变。酆荼青得病那天正是我进府之日,是以这府中众人便认为我才是那邪祟,而酆荼青园中青竹不过是替罪羔羊。”
桑玉一时听得愣住了,怪不得今日问沧妩住处时那些丫鬟会有那等反应,桑玉听完之后想起酆荼青平日的样子,竟好似有什么灵光一现,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沧妩看着桑玉皱眉困惑的表情,道:“桑玉小姐可是怕了?”
桑玉连忙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等妄语怎可做真,况且夫人这般人物……”桑玉没有说完,便又不争气的红了脸。
沧妩看着桑玉尴尬的样子,忍不住便笑起来。
7
7、心事 。。。
桑玉生着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怒火,她在帮酆荼青绣荷包,过些日子是酆荼青的十八岁生辰,桑玉身无长物的来到酆府,也不知送酆荼青个什么,索性自己动手绣个荷包,费不了多少钱又能消磨些时光。不过,以后的日子估计会好一些,沧妩的小园吸引着自己要往那里去,沧妩也似乎真的很寂寞,说欢迎自己的话并不仅仅是客套。
桑玉简直要疯了,似乎这酆府的人都像妖精一样,轻而易举的就能让自己变成个傻瓜,沧妩就不用说了,那本就不该是凡间的人,矜持,高贵,又有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聪慧,桑玉觉得自己如果是个男人,那么自己一定会爱上她,这一辈子如果看她一眼就会愿意为她舍弃一切。这也就罢了,就连平日里好像个疏漠古怪的酆荼青都能做出那样妖媚的样子让自己发了傻,真是丢脸死了。更可恶的是酆荼青直到晚上回来,却只是吩咐要沐浴,竟对昨日之事绝口不提,桑玉的耿耿于怀倒显得庸人自扰了,真让人憋闷。
酆荼青穿着宽大的衫子,松松的系着衣带,从正在服侍她的丫鬟手中拿过棉布道:“行了,我自己来,你们把这些收拾出去。”
酆荼青擦拭着头发从屏风后走出来,就看到桑玉坐在一旁绣什么,嘴角噙着笑,似乎心情不错,便问:“你在绣什么?”
桑玉不着痕迹的把手里的刺绣放下,道:“一条帕子,不过打发些时间。要喝茶吗?”
酆荼青接过热茶,道:“绣这些做什么,你想要什么跟管家说,何必费这事。如果你觉得很闲,可以去南山堂玩,这几日那里有马戏,有弄驼、斗虎、戏熊、马伎,很热闹。”
桑玉听了很是感兴趣,道:“是吗?你去看过了吗?”
酆荼青斜睨着桑玉道:“干什么,我才不会去陪你看的,南山堂每年都有马戏表演,我从十岁那年都要烦死了。”
桑玉白了她一眼,道:“我才没想让你去,我和沧妩一起去。”
酆荼青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道:“谁?”
桑玉被酆荼青的样子吓了一跳,道:“沧妩……呃,酆夫人。”
酆荼青不自觉地就要把手里的杯子攥碎了,问:“你和她很熟?”
“我今日无聊就去了酆夫人的小园,她说我以后可以常去,怎么?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什么,她既然让你去,你去就是了。”酆荼青放下杯子,“我出去走走,你早些歇息吧。”
“嗨,你刚沐浴完,头发还没干,你穿件袍子啊,真是的!”桑玉只能叹口气,这个酆荼青要么就是咄咄逼人的令人讨厌,要么就是古古怪怪的让人捉摸不透。
桑玉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今天在沧妩那听到酆荼青的事情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在闪念之间消失无踪。
酆荼青相信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彻底疯了,在这样的情感中撕扯挣扎,她时时刻刻都想起那个名字,却也总在试图让自己遗忘那个名字,一旦人提起,她就会觉得会有人窥破她的秘密,她甚至有冲动现在就敲响那个小园的门,然后把一切都告诉小园中的那个人,那个自己应该叫母亲的人,告诉她自己爱上了她,在十四岁自己的父亲领她进门自己看见她的第一眼自己爱上了她,然后呢,没有什么然后,酆荼青愿意就这么把一切都说出来然后死在她面前。
明月清风,夜间的风将园子周围的翠竹吹得沙沙作响,也将酆荼青心中的痴妄吹得干净,无论怎样的身份,怎样的家事,却也总有人力不及的时候。酆荼青可以不在乎外间人怎样风传自己的胡闹,却不能不在乎沧妩怎样看待自己,且不说这是怎样惊世骇俗的感情,便是两人的身份就是不为世俗所容的。自己只能像个角落里的偷窥者一样偷偷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默默地付出无人接收的感情,却不敢光明正大的站在她面前坦诚自己的心意。
酆荼青的热情再一次败在了现实面前,她只能拖着裹着残败灵魂的身体慢慢离去。
除去那一轮明月,似乎没有人知道有个迷茫的少女曾经如此长久的伫立在这里,被那些无法言说的心事折磨着,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问并且指出一条完全正确的路让她选择。
酆荼青一时的冲动换来的只是一场风寒和几盏汤药,作为酆荼青名义上的丫鬟的桑玉只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