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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玉着实受了惊吓,那几日似乎丫鬟们的议论也格外的清楚,她在那些闲言碎语中拼凑出一个酆荼青。
酆荼青是酆云山唯一的孩子,酆夫人在生下她之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酆荼青少年早慧,机灵懂事,深的酆云山欢心。本来是极乖巧的人儿,虽然有些骄纵任性也无伤大雅,怎知十四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在郊外的别院养病的日子里性情大变。先是伺候她的小丫鬟樱桃跳了井,众人才知道自己家这位小主子竟然这样离经叛道,颠倒阴阳,不喜欢男子,却爱慕漂亮的女子。樱桃的事情闹出来之后,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如今闹的京城里大多知道酆府的小姐是这样一个怪人,酆云山颜面无光,常年在外,也不怎么回京城,就连几年前续娶的夫人也扔在家中顾不上了。
前些日子,周侍郎家的公子周谦在明月楼喝多了酒,嘴里不干不净的说起了酆云山留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夫人在家里,又是勾栏院里出来的,可不是等着戴绿帽子呢吗。恰好这话被酆荼青听见了,顺手拿个酒坛子砸了上去,也是周谦该着倒霉,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周侍郎是两朝的元老,跑去皇帝那里哭诉,要酆荼青偿命。皇帝老儿也为难啊,这不治酆荼青的罪吧,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皇家颜面何存,国家律法何在;这治了罪吧,酆荼青的老子还在边疆抗击匈奴呢,谁都知道酆云山只这一个女儿,溺爱非常,真判酆荼青一个午门问斩,她爹一急,也不用自己动手,只要稍稍懈怠,匈奴就能顺着驰道直逼京城。皇帝老儿急的犯愁,后来不知道哪个缺魂的太监给出了个馊主意,把酆荼青判了流刑,一般人到那就是九死一生的事,这也算给了周侍郎一个交代,另一方面又快马给酆云山送信,让他回京处理此事。
由此看出,酆荼青也真是个孽障。
酆荼青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玉坠,侧着脑袋问桑玉:“我已然请了宫里的太医来帮你祛除脸上的刺字,我想你也明白我是什么人,你若现在走我也不拦你,不过也不必太医多来这一趟,你若还肯留在这里,不管多珍贵的药材我也舍得给你用,保证你流放的事情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顾之忧,你自己决定。”
桑玉问:“你为什么带我回来?”
酆荼青走上两步,托着桑玉的下巴,道:“让你给我暖床啊,你长得挺好看,别有一种小家碧玉的味道。”
桑玉拨开酆荼青的手,道:“这几日,我也听了你不少事迹,她们说的我不曾见,但我见过她们不曾见过的你,你心里藏着事,干嘛不同人说说,你也知道劝我不要思虑成疾,为何却医者不自医呢?”
酆荼青斜着眼看桑玉:“哼,你以为你知道?”
桑玉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救我,我只知道,受人恩惠,自当图报。我哪怕只给你当个使唤丫鬟,也自当还你的恩情。”
酆荼青道:“那你就当一个多做事少说话的丫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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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塘 。。。
酆荼青又一次走到了那藏在重柳之中的小径上,徘徊游移。想象着这柳丝拂过那人的面颊,想着那人也曾走在这石板路上,想着那人在这小径上偶尔的一回眸、偶尔的一浅笑。
酆荼青轻轻地握着柳枝,双目似乎透过这重柳烟瘴投到极远极渺茫的地方。仿佛能看到那人就在自己眼前,那样的幽香就在自己身边。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奴婢见过大小姐。”
酆荼青回过神,看见身后的两个人,也赶紧施礼:“夫人!”
对面那人轻轻一笑,道:“你神思不属,在想些什么呢?”
酆荼青恭恭敬敬的道:“不过一时发些痴傻。”
“你若有空发痴傻不妨让你从边塞领回来的女孩子来我那里转转,你父亲不在家,我那院子清冷无聊,缺个人说话。或者,你有时间也可来坐坐。”
“是。”
酆荼青一直恭着身子没有抬头,只觉得那人走远了,才直起身来,只看见那人的背影,白色的轻衫罗裙,飘逸优雅,好似天边的一抹流云,酆荼青觉得那人走远了,又走近了,整个世界在晃动,那人笑靥在眼前,自己化作了青烟不见了。
明月楼,邱三郎还在侃侃而谈,见酆荼青似乎没什么兴致,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道:“好阿荼,我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金塘,你听说过吗?”
酆荼青直起身,有点不可思议的问邱三郎:“那里不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烟花地吗?”
“嘿嘿,正是,今夜那金塘的花魁红翘要试才选郎,咱们正好去凑个热闹。”
“不去,那是你们这些男子去的地方,乌烟瘴气,我去做什么?”
“小阿荼,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那个地方,别的女子去不得,你……哼哼。”
“哼什么?”酆荼青自然知道邱三郎在哼什么,自己喜好怪癖他自然知道,只是自己从未想过要去那种地方,虽说听过金塘的名声,也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邱三郎见酆荼青样子闲闲的就故意激她:“你不是因为怕得罪你家的小娘亲不敢去吧?”
酆荼青心中一跳,道:“你说什么?”难道连邱三郎都看出了什么端倪?
“你家那位小娘亲就是金塘出来的,金塘可是她的娘家,要不是她给你父亲续了弦,如今哪里有红翘出头的日子,想当年金塘沧妩的名声谁没听过!我十三岁时还曾偷偷去金塘看沧妩一舞,当真如嫦娥离了广寒宫,舞尽人间风流。”
“你别废话,我跟你去,看看那个什么红翘到底是个什么人。”酆荼青松了口气,却也有些不悦。
邱三郎又拉住酆荼青的袖子道:“去是去,有一桩事情你得答应我。“
酆荼青已然没来由的烦躁起来,没好气的道:“你去不去,怎么这么麻烦。”
“去,怎么不去,我等了几个月就等今天看谁能一举夺魁呢,不过你得答应了不告诉子衿,他要知道我带你去那种地方,要打断我的腿。也亏得他今日在宫里当值,我才有这么个机会带你去。”
酆荼青皱着眉道:“真是啰嗦,我明天就告诉子衿你撺掇我去金塘玩,打不死你个败家子。”
金塘今夜可是热闹,多少慕名而来的,有人也像酆荼青这样只为看个热闹的。金塘的鸨儿龟公,看着络绎不绝的恩客就好似看见了源源不断的银两流进来,笑的真是个脸绽春花。
邱完显然是常客,丢给鸨儿一个小金锭子,道:“给小爷找个好座儿,看小爷今天使出好手段,赢得佳人。”
那鸨儿看见了金子眉开眼笑,连连答应,便是眼见酆荼青是个女子也不加拦阻。
金塘正厅之中,已然坐满了人,闹闹哄哄,沸反盈天,多是京城纨绔败家子,仗着祖荫挥霍胡闹,嬉笑怪叫,嚷嚷着让红翘赶紧出来。
酆荼青是个人来疯,也在下面跟着起哄。
千呼万唤始出来,今日的主人红翘终于在一阵环佩声中缓缓步出,酆荼青也抿着嘴笑着看那个红翘,只见一袭绿罗裙,云鬟雾鬓,顾盼神飞,红唇微翘,透着一丝倔强和戏谑,仿佛这楼下众人的百态在她眼中只是杂耍戏。她越是这样,楼下中人似乎却越是痴狂,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只为能让佳人多看一眼。
酆荼青看着众人如痴如醉,拉了拉同样呆傻的邱三郎的袖子,冲他使个眼色,邱三郎也是个鬼精鬼精的家伙,露出一丝坏笑跟着酆荼青挤出了人群。两个人偷偷摸摸的混到了后院,又买通了金塘里的丫鬟,让那丫鬟把他二人偷偷带上了红翘住的二楼。二人见屋中没人,悄悄躲在屏风后面,邱三郎甚至还顺手牵羊拿了红翘桌上蜜饯果子分给酆荼青一起吃。
也不知过了多久,蜜饯果子都吃完了,酆荼青也有些犯困,觉着无聊了就要走,正在这时就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如泉水叮咚,接着就是一阵甜糯的声音,听着像是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房门乍开,先是一双荷叶绣鞋迈进来,绿罗裙子拖地,未语人先笑,听声音当时那红翘无疑。酆荼青扒着屏风缝看见红翘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书生,粗布儒衫,神色拘谨。如今是大比之期,想是来京城赶考的举子。
酆荼青和邱三郎这两个促狭鬼躲在屏风后,听着那红翘使出风月手段把那个什么王公子奉承的飘飘欲仙。两人暗暗偷笑,也只有这种十年寒窗的傻子才会相信烟花女子的随口敷衍,若来这里寻什么山盟海誓、此情不渝那就活该要受些教训。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公子还真自以为自己是什么百年不出的才子了,一时兴起赋了几首诗,也不过是应制之诗,全无新意,就连邱三郎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都听得不屑连连撇嘴。那红翘却咯咯娇笑几声,夸赞了几句,什么才高八斗的词从她那小红唇中流淌出来就生生变作了美酒,把个痴傻书生说的更是情动,握住红翘的手又诌了几句情诗,凑上去就要一亲芳泽。红翘却推开了那王公子,眼泛泪光,道:“王公子,奴家敬你才华请你来这赋闲楼上请教,难道你也同这门外的俗人一般只是看中了奴家的容貌,当奴家是个轻浮女子吗?”动作行云流水,语气委屈动情,当真一气呵成,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这一娇嗔,倒把那王公子说的目瞪口呆、满面愧色,连连作揖道歉。
这可真把屏风后的两人逗得嗤嗤的笑,当局者迷,可这局外人可把局内人的丑态都看尽了。
那红翘又来了个欲擒故纵,往榻上一坐,道:“罢罢罢,我既一颗心儿在你身上,你若要,我便遂了你的意,我也不奢望你能与我怎样,只盼你将来蟒袍玉带之时,还能记起我这痴心女子罢了。”
姓王的举子这下是彻底的拜倒在红翘的石榴裙下,也不再动手动脚,指天指地的说了许多誓言,只说将来高中了要娶红翘做夫人呢。
直到天色大白,王公子才醉醺醺的离开,走时还叫嚣着要等头戴乌纱,御街打马,迎娶红翘。
红翘打个哈欠,躺倒在床上,可见人前再鲜亮的女子,一个人时,尤其是困倦时也不见得多美好。
酆荼青和邱三郎早就乏了,可又不好直愣愣的出去,虽说这两人在京城横行也没人管,这小小金塘也奈何不得他们,可他们还怕吓着那诉了一夜衷肠的王公子呢。若是就此被这两个坏家伙给吓破了胆子,国家要少一栋梁之才,文坛少一风流佳话,岂不可惜可惜?悲乎哀哉!
这时见红翘歇息,两人蹑手蹑脚的出来,却被红翘听到响动,猛一起身,三人碰了个照面,大眼瞪小眼,都没了话。
酆荼青一撅嘴,唉了一声,自己倒自在的坐下了。邱三郎冲着红翘嘿嘿乐,还吊儿郎当的施了一礼,道:“小生有礼,见过红翘小姐。”
酆荼青忍不住笑出来,却原来邱三郎这样子这语气全是学的那酸秀才王公子头夜的做派。
红翘也当真不枉是这风月场烟花地里的魁首,初时惊异,现在倒淡定了,眼看着邱三郎道:“我当是哪个狡黠小贼,原来是花丛将军邱三公子。”又冲困得睁不开眼的酆荼青道:“这位不用猜,整个京城能来这里的女子也只有酆府的小姐了。”
酆荼青笑道:“红翘姑娘慧眼如炬,真聪明。这位邱三公子仰慕姑娘久矣,这次更是思念如狂,不能自已,逼着我一起与他做这等梁上君子的事情,实在贻笑君前,他心中有愧,现在要留下来给你赔罪压惊,我就先告辞了,愿两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酆荼青说完要退,被邱三郎拉住道:“好阿荼,你可真讲义气。”
酆荼青揉揉眼道:“我困了,要回家睡觉。”
邱三郎道:“那你就留我一人在这里收拾烂摊子。”
“那咱就等着子衿来救咱俩吧。”酆荼青开始耍无赖。
邱三郎这才无奈放手,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乐意能和美人独处一室呢,贼兮兮的问道:“你看这位红翘怎么样?”
酆荼青往里瞅了一眼道:“不过尔尔,红尘一俗人。”
邱三郎翻个白眼,道:“刀子嘴!”
4
4、思凡 。。。
酆荼青迷瞪着双眼往回走,撞在一人身上,抬头看,正是徐离子衿。徐离子衿看她如此困倦,就问她去了哪里。
酆荼青靠在徐离子衿身前,道:“唉,我被邱三郎拉着去了金塘,去看那个什么红翘,让我藏在屏风后面一夜,腰酸脖子疼,困死了。”
看看、看看,这就是咱的酆荼青,前脚答应了要瞒着徐离子衿,后脚就添油加醋的告了状,这要是当了俘虏何愁不叛国啊。若说邱三郎拉她去金塘,也没冤枉了他,可这偷偷躲在红翘屋里可是酆荼青自己一手策划的,如今也推在了邱三郎身上。
这徐离子衿笑吟吟的说要去揪了邱三郎好好教训一顿。
酆荼青也不拦着,只说让徐离子衿的伴当让出一匹马来她好骑了回家。徐离子衿要送她,酆荼青说不用,其实是急着让徐离子衿跑去金塘搅邱三郎的局。徐离子衿就把自己的马让了出来,看着酆荼青骑在马上绝尘而去。
手下人问徐离子衿可是要去金塘,徐离子衿摇摇头说不必了,酆荼青自小就是个促狭性子,只有她捉弄邱三郎的份,哪有邱三郎骗她的。去金塘的事,少不了邱三郎撺掇,酆荼青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可惜啊,酆荼青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不过也巧,徐离子衿离着金塘还有百十步就看见邱三郎垂头丧气的走出金塘。徐离子衿喊住邱三郎,还没等把兴师问罪的话说出口,倒被拉住了诉苦:“子衿啊,你说怪不怪,我这样一表人才的人她都看不上,只一个劲的跟我打听小青儿的事情喜好,你说是不是都疯了,小青儿这样的人出一个就够了,若京城再多几个,咱们爷们还要不要混了?”
徐离子衿不知道他胡言乱语个什么,也不愿深究,只拉住了他问为什么带着酆荼青来这种地方。
邱三郎一听几乎哭出来,不用说又是那小坏蛋告了状,邱三郎趴在徐离子衿的肩膀上就哭:“大哥呀,我好悔啊,我一开始就不该认识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