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利乞光知道守不住了,悄悄带着家人和百十忠心的手下,从另一边打开城门,逃入茫茫夜色中,居延城就这样被苗授踏于脚下。
是夜宋军进城,大搜往利乞光,整整一夜,城中两万余党项人哭声震天,这回苗授对士卒没有过多的约束,到天明时,居延城的哭声还是此起彼伏。
杨逸接到了职方馆谍报人员传来的消息,得知了居延城的情形,不禁暗暗皱眉。
苗授因损兵气愤难平,在居延城纵兵抢掠屠杀,被杀戮者过半,此事盖是盖不住了,将来难免要遭到朝中言官弹劾;
杨逸也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形,一支军队,打输打赢谁也保不定,损失惨重些,士卒气愤也属正常;但苗授作为将领,却不应该失去理智,这种针对平民的无谓的抢掠杀戮,实不足取。
杨逸作为行军大总管,有不可推御的责任,只好上表自请其罪,不管如何,先把苗授保下来再说吧!
苗授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却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大概也就因为他这种性格造成的吧。
第317章余家娘子的一天
河西全面收复的消息在四月上旬传回东京,刘太后让内待牵着赵捷,还有朝中百官,隆重前往太庙拜祭。
并以赵捷的名义,下诏减免单丁、独户、女户今年的差役钱。另从内藏库拿出三十万缗钱,请伎人在京中各条街上表演百戏,增加喜庆的气氛。
刘太后这么做,自然有些私心在内,希望借此增加赵捷在民间的威望。
家住安定坊的余家娘子一早便挎着竹篮出门,她面容姣好,头上缠着一条碎花巾,身上的衣裙很朴素,头面却收拾得很整洁,只是轻蹙的蛾眉间带着一缕忧色。
她左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还扎着冲天辫,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
刚刚走出巷口,市井的喧嚣随之扑面而来,流水般的车马,沿街叫卖的小贩,柳荫牙道上骑着童车玩耍的小孩,商铺前热情招呼客人的伙计。
余家娘子拉紧小男孩的手,生怕他走丢了,这时小男孩望着街口各色小食,脚步便挪不动了。
“娘,我要吃糖枣儿。”
“虎子要乖,娘亲身上没钱,等下把布卖了还要给你爹爹买药,等娘下次有了钱,再给虎子买吃的好不好?”
“娘……”小男孩依依不舍地望着糖枣儿,小模样怪可怜的。
余家娘子心疼儿子,可着实没有办法,虎子他爹平日里帮西作司搬运货物,每个月也能赚到三四缗钱。加上她平日里织布卖,每月也能有一两缗的收入,日子虽然过得不宽裕,但总能维持下去。
但虎子他爹前些天上船搬货时,不小心在埠头上摔了跟头,把左脚折了,如今家里不但没有了进项。还要张罗医药费,日子一下子变得艰难起来。
街口买糖枣儿的丘大娘瞧见余家娘子为难的模样,便用麻纸包了几个糖枣儿走过来塞给虎子。
“来。虎子拿着吃。”
余娘子有些窘迫地推辞道:“这怎么行,大娘,我……”
丘大娘爽快地笑道:“咱们街坊邻居的。你有难处我还能不知道?几个糖枣儿,当我送给虎子吃的。”
“大娘你也是小本生意,日子也不好过,孩子哪有不馋嘴的,可不能总由着他。”
“虎子吃吧!”丘大娘将糖枣儿塞给虎子,一脸慈爱地摸了虎子的冲天辫,这才抬头对余家娘子说道:“对了,虎子他爹的脚好些没有?”
余家娘子顿时愁容满面,摇了摇头说道:“好是好些了,但还是不能下地。”
丘大娘立即数落起来:“我就说嘛。陈家药铺的药虽然便宜些,但医术可不怎么高明,你们贪图便宜去请他家看病,如今好不了又有什么用?京里若论接骨治外伤呀,还得数百草堂最好。你们一早就应该去百草堂才对。”
“奴家倒也劝过虎子他爹,可是虎子他爹舍不得……”
“哎,对了!明日便是百草堂义诊施药的日子,你先帮我看着摊子,我这就回去让我家那死老儿去帮你们排队,争取为你们领到一个号……”
“大娘!大娘……”
丘大娘说完风风火火的跑回家去了。余家娘子在后面叫,她仿佛没听见一样,余家娘子只好到她的摊子前帮看着。
等丘大娘再回来,远远就笑道:“好了,我家那死老儿马上就去,你就放心吧,一定能给你们领到一个义诊的号牌。”
“这怎么能麻烦丘大叔呢,晚上我再去排队便是了。”
“瞧你说的,咱们街坊邻居间互相照应一下有什么,虎子他爹平日里也没少帮我们,你一个妇道人家,晚上去和别人挤来挤去象什么话,再说了,虎子他爹下不了床,你去排队了,家里谁来照顾?”
余家娘子含着泪,连声道谢,丘大娘这才看到她手上挎着的竹篮,于是问道:“虎子娘,你这是织好了布拿去卖吧?”
“嗯!”
“我瞧瞧!”
丘大娘掀开竹篮上层的花布,露出下面刚织好的一块蓝布来,余家娘子心灵手巧,论织布街坊四邻没有一比得上她的。
丘大娘连声赞了几句,突然说道:“虎子娘,这么好的布你莫拿到去给赵家布行了,去西边的瓦子,我听说呀,这些天有商人在哪边抢着收布料,一尺布的价钱可比原来高出了四五文呢。”
余家娘子有些不敢置信,哪有这样的好事?
“虎子娘,你呀成天不是在家里照顾虎子他爹,就是忙着织布,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怕是不知道吧?”
“能变成什么样子?”余家娘子更疑惑了。
“你瞧瞧!这都没听说?告诉你吧,听说呀朝中的杨学士率军西征,一路势如那什么竹,反正就是连连大胜,把整个河西数千里地都收回了。”
丘大娘说起这事,脸上神采奕奕,仿佛带兵收复河西的是她儿子一般。
余家娘子好奇地问道:“杨学士带兵收复河西的事,奴家倒是听说了,可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可听前边瓦子读报的张先生说了,以前党项人占着河西,咱们大宋与西域的商路不通,商人们无法往来做卖买;
现在杨学士收回了河西,这不,听说呀如今前往西域的商队数都数不清,你道这布为什么升好几文吗?就是因为商路通之后,商队抢着收购布呀、茶呀!要运往西域贩卖;
听说东西到了那边,贵比黄金呢,你呀,算是托了杨学士的福,这匹布拿去西边的瓦子,准能多卖二三十文钱呢?”
“真的,大娘。那我先拿布去卖!”余家娘子听说能多卖二三十文钱,哪里还坐得住。
“快去,快去!”
余家娘子把自己织的布拿到西边的瓦子,果然,价钱升了,而且她手巧,织出来的布比别人的好。商贩们更是抢着要,一丈布比以前整整多卖了三十六文钱;
这对于正值困难之时的余家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事。余家娘子把到手的铜钱数了又数,高兴上眼泪都快下来了。
瓦子里的人高声谈论的,无不是杨学士收复河西的事。那些念报的人身边围满好几圈人,听到精彩处,发出一阵阵热烈的叫好声。
大宋言论上还是很自由的,市井间很早就出现了一种民间的小报。
起初编者一部分为进奏院官员,一部分为朝廷中的个别官吏和坊间书肆主人;
他们把朝廷邸报上没有发表或不准发表的“朝廷之差除,台谏百官之奏章”,日出一纸或是印一份小册子,私下发卖。
这种做法因有泄密之嫌,朝廷开始时屡屡禁止,对编报人加以惩罚;
但由于大宋有不以言语及罪的国策。惩罚力度有限,不可能象某“康雍乾盛世”一样,说错一句话就砍你几万个脑袋。
因此这种小报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禁越多,朝廷也只能听之任之;
如今各个大城市之中的小报比比皆是。编辑、报探(记者)、刻印商、卖报人、读报人一应俱全,全依靠这种小报为生,赫然形成了一条完备的产业链。
精明的商人看到这种小报在信息传播中的巨大作用,于时会花钱在小报上给自家的商品打些广告;
有的甚至也编一份小报来宣传自家的商品,可以说小报早已经融为大宋市井百姓生活的一部分。
如今河西的战事,自然是这些小报争相报道的内容。每日的“头条”必定和河西战事有关;
为了增加销量,这些小报把河西战事吹得神乎其神,而率军征伐河西的杨学士,更是被小报吹成了霍骠骑再世,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有一份叫“四时斋报”的小报,甚至大力挖掘出杨逸的成长经历,并细细分析了他的心路历程;同时对杨学士是霍骠骑再世的传言,这家‘四时斋报’更是提供了独家的论据,论据如下:
霍去病,男,为平阳公主府卫少儿与平阳县小吏霍仲孺的儿子,霍仲孺不敢承认自己跟平阳公主的私通,于是霍去病只能以私生子的身份降世,父亲不敢承认这个私生子,母亲又是个……
杨逸,男,本名李逸,仁和县丞李乐然与外室杨氏所生,因外室杨氏出身低下,不为李家承认,儿子也无法认祖归宗,同样只能成为一个私生子……
经‘四时斋报’这么一罗列,人们赫然发现,杨学士与霍骠骑同样是私生子出身,同样有着一段辛酸的童年经历,同样少年成名,同样能征善战,同样……
好了!证据如此确凿,你们说,杨学士不是霍骠骑转世是什么?
瓦子里的议论千奇百怪,余家娘子虽然很想听听,但挂念家中有伤在身的丈夫,只能匆匆离去,走到瓦子边时,就听张屠夫在嚷嚷:“卖肉哩,卖肉哩,新宰的肥猪,八十文一斤……”
听到这,余家娘子不禁停了下来,往日里猪肉从未少过一百文,怎么今天只卖八十文呢?
她看了看,确实是新鲜的猪肉。
“这猪肉真的只卖八十文一斤吗?”
张屠夫那粗嗓门立即嚷道:“嗨,这都卖八十文好几天了,还能骗你不成?要买的赶紧。”
旁边立即有人插话道:“张二子,你这肉卖八十文都贵了,我听说州桥底下如今才卖七十八文一斤,蒙谁呢你?谁不知道杨学士收复河西之后,得牛羊无数,如今羊肉都便宜了许多,你这猪肉再不下价,谁还吃你的?”
“嘿嘿,我这不是刚刚开市吗?既然州桥下卖七十八文,我也卖七十八文好了,来来来,想要哪块,赶紧说。”
余家娘子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想想丈夫受伤以来,也没些东西补补身子,于是一咬牙说道:“那这骨头怎么卖?”
“这个呀,算你三十文一斤好了!”
“那你给我来一斤。”
看着三十文到手的一斤筒骨,余家娘子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
她突然意识到,杨学士收复河西,并非和她们这些市井小民毫无关系;
不知不觉间,河西的收复已经影响到她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她突然很想找个人诉说一下心中的感受,很想对那个从未见过的杨学士说一声谢谢。
第318章趁你病要你命
在大宋举国同庆的时候,西夏却是风雨飘摇,如临末日。
河西为宋军攻占,便得西夏一下子失去了大半国土,丢掉五六万军队的同时,整个河套地区已处于大宋三面包围之中。
梁亭奉命率兵夺回河西,又在凉州丢了五万大军,这使得西夏的兵力更是捉襟见肘。
如今河套地区实际兵力加起来,剩下不到八万,西夏不得不大量征招老弱及妇人从军,勉强凑起了十多万军队。
但这些军队连刀枪箭矢都凑不全,其战斗力跟大宋的厢军有得一拼,用来给自己壮壮声势或许还行,但指望这些人保家卫国,无异于痴人说梦。
河西一失,给西夏的震动胜过一场十级大地震,横山一带的羌人更是争相投奔大宋,朝堂之上人心慌慌,各怀异志,暗流汹涌。
李元昊抢掠成性,不但平常的东西抢来就用,立国之时,西夏宫殿的名称、各部门的构架都是照搬大宋的,包括兴庆府的府衙,它不叫兴庆府或应天府,而是直接套用大宋的‘开封府,这个名称,不用怀疑,西夏都城里确确实实就有个开封府衙。
这天梁太后一声令下,开封府尹安怀信被推到朱雀门前,刽子手大刀一挥,好大的一颗头颅顿时滚出老远,腥红的鲜血喷了一地。
这听起来有些别扭,好象梁太后杀的是大宋的三品大员,但听听安怀信的罪名,你就明白此开封府非彼开封府。
安怀信是因为私通大宋,为大宋职方馆谍报人员提供情报及掩护,偶然间被查出,因而被杀。
而职方馆也牺牲子两名一线谍报人员。
开封府尹安怀信被杀,不但没有平息兴庆府里的暗流,更加重了各方猜疑,试想,连都城兴庆府的“市长”都暗中投靠大宋了,底下还有多少官员暗通大宋,鬼才知道,而作为西夏主宰的梁太后还敢相信谁?
出于这种担心,梁太后下令整个都城开始戒严,而她的这种做法无异于火上浇油,进一步增加了朝局的动荡和官员百姓的恐慌。
活动在兴庆府的职方馆谍报人员,则进一步散布谣言,今天说银州失守了,明天说夏州沦陷了,搞得西夏都城里谣言满天飞,人心浮动,官员百姓惴惴不安;
更有甚者,哪位西夏官员不愿投靠大宋的,职方馆人员就反过来散布谣言诬陷他私通大宋,靠这种方法还真弄死了两个西尽高官,这使得西夏官员更是人人自危,生怕梁太后不辨别真假,杀到自己头上来。
忧心忡忡的梁太后把梁格方和梁定山招到天诈殿商议对策,现在她能相信的也只有这些娘家人了。
梁格方长叹一声说道:“如今形势越发不利,看来也只有派人并去东京求和了!”
梁定山哼道:“当初南朝要割让河西作为和变代价,你不肯,如今好了,人家自己把河西拿回去了,以章惊和杨逸等人的个性,你现在去求和,指不定让你割让整个河套,我看你怎么办?”
梁格方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说道:“好好好,如今连你也把责任全推到我一个人头上来了,当初换了是你,你能同意割让河西吗?”
梁太后心里正烦得慌,一听连娘家人都内斗起来了,立即斥道:“你们争什么争,都什么时候了还争这个?依我看,南朝根本就是想将我大夏吞并,事情到了这一步,去求和恐怕是没用了,咱们看来只能死战到底。”
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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