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是被家人,卖掉过冬的,但是,这一切当初都和周大娘无关;要不是有这个女人的相助,我也不可能有今天,即使她只是个高级人口贩子。我来大唐的第一个转折,就是仰仗了这个女人。
我开心的问:“周大娘,你这次来长安,又是操持生意么?襄州的营生如何?”
周大娘拉住我的胳膊,用手慈爱的摸摸我的发梢:“丫头,我还以为当初裴相爷府上出事,你也……。。没想到,你现在在这里做丫鬟啊?”
我汗………难道我就长了张天生的丫鬟脸么?郁闷。
我讪笑着说:“大娘,这个是我开的店铺,方氏咨询馆啦!来,进来看看,没有大娘,就没有这个馆哦!”
周大娘难掩好奇,半推半就,随我进了咨询馆。我立刻招呼绿绮奉茶。离听到声音,从后面跑出来,看见是个大妈,又把头缩了回去。被我一眼认准——“阿离,出来见客!”
笑对周大娘:“这是我们店里的看家护院——宋小哥!”
离不满的对大娘作了个揖。“离啊,这是原来我们襄州最顶级最顶级的牙婆——周大娘哦!我就是托赖她,才来到长安的!”
周大娘也没怎么瞧的起离,听见是看家护院的,很赏脸,瞥了瞥嘴……应该是倒卖人口的事情干多了,各等人家眼界也开阔了,身强体壮的硬男见过不少,职业习惯要求的比较严格。
我拿过绿绮递来的茶,边端上边打听:“大娘啊,我们刘家村你后来去过么?我们家现在怎么样啦?”
周大娘闻言,神色一黯:“娃啊,老实告诉你,去年反贼徐敬业发兵,一路打啊打啊,我们襄州受连累,老百姓那个苦的哟——真是有钱的颠沛流离,没钱的割肉刮皮,活着的没有消息,死了的就是一滩泥………。。
那叫啥?天祸啊………。。”
我听的也心酸极了,赶紧追问:“我们刘家村呢?”
周大娘眼角已经带泪了:“何止你们刘家村,周围的马家坳,青叠铺,全部被反贼屠村了,就为了那么点口粮啊………。”
我脚下一个趔趄:“什么?都……都死了?”
周大娘抹了抹眼泪:“我们全襄州,你们那里是最早遇害的——本来官老爷们还都嚷嚷着要战要战,后来一看那情形,吓傻了啊,带头溜了……。。我也是赶紧托关系跟在官团后面,才逃到长安的!”
突如其来的噩耗,我心情沮丧极了。即使那个家庭对我不好,甚至卖了我换口粮过冬,但是,柔弱的母亲和爱娇的小元弟弟,还是在我初来大唐时,心灵唯一的慰藉。如今想到因为战祸,永远阴阳两隔,怎能不一腔心酸。
绿绮哽咽着安慰我:“东家,以后的路还要走,身子要紧,节哀……。顺便……。”
离把我摁到椅子上坐下,塞了杯水到我手里,俯下身,在我耳边,呐呐的说:“长痛长伤,成熟不是心变老,是泪在眼中,还能笑……。。”
我头昏昏的问:“大娘,那你现在落脚在哪里?”
周大娘指了指西边的方向:“我姊姊家在长安,我来投靠,姊姊全家收留了我。谁知道时运真的不好,这才多少日子啊,姊姊家就出事了。”
西边……。出事……。。我们三人大眼瞪小眼,离不露声色的说:“最近出事的,好像西边只有——”
绿绮接口:“香香鸭…………”
周大娘一拍掌:“是呀!我姊姊他们家,开的就是鸭子店,专门卖鸭脖子!以前生意可好呢!”
我涩声问:“那你姊姊——难道就是——周媒婆?”
大娘点头倒快:“对呀!我们姊妹三个,我是做牙婆营生的,我姊姊是做媒婆营生的,我那个在扬州战乱里过世的妹子,是做稳婆营生的!”
“ 稳婆?不就是是专门接生的接生婆?”
我吐血!这家一门全是三姑六婆啊!
绿绮奇怪着:“周大娘,衙门因为林师傅是事情,把他们全家都拘进去了,怎么你还在外面啊?”
周大娘愁眉不展:“我来的时间不长,他们家挤不过来,那时正在筹划买新屋子,银子也凑了不少了,还缺一小部分,我就暂时住在客栈里,过渡一下。
谁知道,转眼间,就出事了。姊夫死的怎么这么惨啊……。。人去了还不让落土为安,衙门把姊夫家在世的全拘进去做什么,哎……。。”
我抚着大娘,示意她不要太着急:“应该没什么的吧?林师傅是在大家眼前出的意外,能有什么呢?衙门一定是例行公事,你不要着急!”
周大娘点点头,又环顾了一下咨询馆:“丫头,你现在发达了啊!”
我羞赧的说:“都是幸有贵人相助,运气教好,混了口饭吃!”
周大娘笑了笑:“娃啊,你有出息,大娘就高兴,毕竟都是咱们襄州的故人嘛!时间也不早了,大娘改天再过来,现在还要去衙门口,探探姊姊他们家的消息呐——”
我掏出小银袋,翻出碎银,塞进她手里:“大娘,那里是需要费心打点的,多带些,总靠的住!有事没事都记得来咱们咨询馆坐坐,我盼着哪!”
大娘激动的握紧了我:“丫头,我记住了,咱改日见的时候,慢慢聊!”
说完,径自出了咨询馆,步履阑珊的向衙门方向走去……。
站队问题
站队问题
第二天一清早,天刚蒙蒙亮,我们咨询馆还没有开门,外面就传来叩排板的声音。
绿绮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跑去一看,呵,居然是周大娘,带着一个柔弱的女孩,焦急的站在俺们门口呢。大家赶紧起来,把她二人,迎进厅堂。周大娘拉着女孩坐下,女孩却一脸惶恐,头低的我们只能看见那优雅而雪白的颈项。
待上了热茶,我奇怪的问:“大娘,怎么这么一早就到咱们咨询馆来了?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根据我这些日子的经验,不在正常上工时候来的,都没啥好事。
周大娘重重咳了一下,指了指身边的女孩:“这是我侄女儿,南音。南音,这就是你一心想见的,咨询馆的丫头方小红。”
我赶紧摆摆手:“大娘,你不记得啦?叫我小心就好了嘛!这位就是南音姐姐么?我很早就想拜访你啦!”
我真的很早就想拜访,西市有名的 “鸭脖西施”………
绿绮,小飞飞,阿离,纷纷上前见礼,林南音这才羞涩的抬起头回礼。这女孩子,有二分商家女儿的干练,却带八分蜀中女儿的秀气,那股子柔美,丝毫不让于娇娇嗲嗲的大户千金,给人扑面而来的好感。
南音行完礼,就不安的反复望向周大娘。大娘会意,开口道:“丫头,我也不和你们见外,我到长安日子不长,但姊姊一家,却有数年了。听南音说,你们咨询馆,最近形式挺不错啊;在长安,口碑很好。南音有急事,一想,就想到了你们这里。”
我点点头:“大娘,都是自家人,南音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出来,不然倒见得生分了。”
大娘一拍桌角:“要得!侄女儿啊,我说咱们襄州人爽气吧?你还不信!丫头,实话告诉你,昨儿个,我从你们这里出去,就奔了衙门。正碰上姊姊他们出来。一路回到家,我才知道,原来,我姊夫啊,他不是死于意外呐!”
“什么?——”绿绮差点没跳起来。“我亲眼看见,林师傅从高梯上摔下来,脖子正磕在”香香锅“的锅沿儿上,划断了的!”
南音细声道:“可是,衙门里的人说,验过尸了。
爹爹的身子里,查出了一种叫“三思草”的东西。
仵作告诉我们,这种“三思草”,是长安城外“顾里庄”的特产,本来,是专门种植了,供给城里的酒楼饭庄,做调料用的。这种草,配味非常的可口,但是,如果大剂量日日服用,就会使人身感体虚,神志常常恍惚。”
“你是说,有人给林师傅,长期服用“三思草”,导致他那天神志失常?”我进一步询问。
南音补充道:“仵作说了,平时若然看不出来,但是,那天是一个清早,早晨人的身子,本来就是刚从困乏中过来的,爹爹又一下子,爬到那样高的高处,“三思草”的效力,顿时就明显了……。不出事摔下来才怪………。”
何愁飞顺口插了一句嘴:“那就是说,即使当天不出事,将来也会出事啊……。那请捕快查一下,是谁大量从“顾里庄”买得大量“三思草”,不就结案了么?”
南音的眼睛开始发红了:“捕快们也说了,我和娘,还有长保哥,明风哥,拘在衙门的这几日,他们派了专人,去“顾里庄”调查过了。
“顾里庄”的掌柜,刚刚开始时,还不肯透露,怕砸了自己的饭碗。后来,逼急了,才招认,年前时,库房里,被人偷盗了整整两大袋“三思草”。他怕东家怪罪下来,就隐而不发,悄悄瞒着过去了………”
某离总结说:“不就是,不知道谁给林师傅,下的“三思草”? ”
周大娘叹了口气:“衙门还说了,能这样长期作案的,肯定是”香香鸭“店里的几个姊夫身边的近亲,于是,就在阿姊,南音,长保,明风他们四个人里,开始………“盘查”……。。”
“那查出什么结果呢?”我们齐问。
南音开始掉眼泪:“说先是在家里,内内外外搜遍了,什么草也没找到。然后,就来逼我们。我们是给分开来问的,我和娘还好,听说,到了长保哥和明风哥,就用上刑了………长保哥昨晚回去的时候,站都站不稳当了……”
离沉声凝眉:“长保回去了?那就是说,明风………。。”
南音眼泪落的更厉害了:“明风哥……。。他们说,就是明风哥,给爹爹下了三思草,明风哥自己最后也承认!”
“为什么呀?明风这么做,总得有个动机吧?”我奇怪极了。“明风不是林师傅的二徒弟么?”
周大娘上来解释道:“哎,这是我们鸭子店的家事,本来外人是不知道的。
我姊夫只有南音这么一个女儿,虽然不若男子,但是也宝贝的很。两个徒弟,长保老实又勤快,你们是知道的;明风顽皮点,但是年纪轻嘛,你们也是知道的。
姊夫喜欢长保,认定他将来能继承自己的手艺,平时都是很用心的教导长保。年前,还才在家里宣布,自己等过段时间,赚够了屋子钱,换置了院落产业,就把“香香鸭“交给长保,同时,把店里最至高无上的“祖传” “鸭”技,也一并传他。
但是我姊姊她啊,她喜欢的是二徒弟明风。这个小伙子,活泼讨喜嘛,人也实在,最重要的是——”
周大娘看看林南音,南音赶紧把头又低了下去:“最重要的是——我们家南音啊,已经和明风,暗地下私订终生啦!”
“啥?——”我们集体干笑掩饰。
南音闷头不说话,羞红了脸,只一个劲儿用帕子搽眼睛。
周大娘又说:“我姊姊当然是站在女儿这边啦,何况明风也是个好小伙儿。可是,姊夫听说以后,暴跳如雷,恼羞成怒,声明,就算女儿死了,也不会同意。姊夫认为——是明风看,得不到长保将来的“香香鸭”“祖传” “鸭”技,就想谋夺自己的财产,这才勾引了女儿南音。
所以,姊夫是坚决不允许,两人的交往以及婚事的。”
我长叹一声:“不用说了,在衙门看来,这不是动机十足吗?
明风嫉妒长保,得不到“香香鸭”“祖传” “鸭”技;
转而谋夺林师傅的财产,勾引林家女儿不成,被林师傅发现,于是愤而给他下了“三思草”这种慢性毒药,导致林师傅神志混乱………。”
我还没说完,林南音一下子脚一软,手一滑,把我们咨询馆好端端一杯茶,掉在了地上。她浑而不觉,大叫起来:“不!不是你们认定的那样!
明风哥绝对不是那种人!他是真心喜欢我的!
我们已经决定了,年底再找爹爹谈一次,爹爹若是还是不同意,我们就………。”
“就”了半天,“就”不出来,我好心提醒她:“就私奔?”
离重重“哼——”了一声。
南音鼓足勇气点点头。我哭笑不得:多老套的情节啊!这戏码,估计长安府的捕快们,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
周大娘却在这时候厉声说:“方丫头,你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么?”
我楞了一下。
周大娘严肃的说:“明风这个孩子,我接触过,论实在,绝对不下于长保。我相信这孩子,绝对不会是杀害姊夫的凶手!何况,他是我阿姊相中的女婿——我阿姊一辈子与人做媒,相过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她能把女儿交付给明风,可见,她是多么中意明风!”
唉,我哑然失笑:这活脱脱就是一个职场站队问题嘛!
明风选择了站在周媒婆和南音的队伍,长保选择了站在林师傅的队伍——伙计们的站队,自古以来,都是不可回避的最高深莫测的选择题。
这道题,永远都不是一个“是”或者“非”能解决的,即使你现在站的对,将来也不一定站的对;你随时都要面对选择,因为你每一次的选择,都可能是将来职业或者事业甚至人生的转折点。
众人默然,这时,绿绮小心翼翼的冒出一句:“东家,我看,南音姑娘来的目的——要不,你给算一卦,到底谁是凶手;或者,明风究竟是不是凶手?”
信天游
信天游
某离同学和小飞飞异口同声的说:“卜一卦吧!卜一卦吧!”
我仔细观察了林南音的表情,揣度了周大娘的口气;再看看离一改大部分时间,漫不经心的神态,于是,我对他勾勾手指:“这种表情很容易让你泄露年龄的秘密哦!”
离正色道:“依照目前周大娘和南音姑娘的叙述,我——暂时……倾向……。选择相信明风!”
我狐疑:“给个理由!”
离停了停,慢条斯理的说:“明风可以选择不招认吧?至少不必急于招认……那么,下一个提审的最大嫌疑人,是谁呢?”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林南音。
周媒婆嫁的夫君勤劳苦干,“香香鸭”赚钱的很,她都不必要再辛苦的操持老本行,只要盘算怎么住进新居,开始快活日子就行——她貌似没可能这个时候,谋杀丈夫;
大徒弟长保,年前就在公开场合,得到了林师傅的承认,后面执掌鸭子店,学习“祖传”“鸭”技,指日可待,自然也没有必要在这当口,谋杀林师傅,自毁前程。
那在捕快们看来,就只有林南音了。
她和明风的□暴露,谈判不成,还想私奔,如果不是明风,那就数她嫌疑最大。
离又道:“对,那么,下一个提审的,绝对是南音姑娘!长安府的衙门,你们去过么?”
绿绮一脸茫然,小飞飞眉头皱到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