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小心地将书翻到指定的那页。“哇还有个故事呢,”薇薇安把书捧到两人中间用手指画着书上的花体字,“有位东方的国王在一次战争中得到了一个漂亮的男孩——”
“是王后,”梅林登时飞红了脸,他小声地纠正她;“我说是男孩就是男孩,”薇薇安露出一个顽皮的笑,“但那男孩实在太美了,所有的骑士不论弯的直的,只要见他一眼就一定会爱上他。吃醋的国王想把男孩完全据为己有,就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岛上寻求一位法师,法师教给他这个咒语,于是再也没有人能看到那漂亮的男孩了。男孩被国王自私的爱永久锢封在一尊石像里,只有得到属于他的真爱之吻他才可以获救,然而谁也看不到他,因此谁也不可能解救他了。这故事真凄惨是不是梅林——好可怜的男孩,他像你一样美丽,也像你一样讨人喜欢,如果你的命运也变成他这样子,我想我一定会很难过的。所以梅林,我真的很抱歉——”
“不!!!”
当梅林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身旁那株古木的年轮就像一张巨网裹挟而至。挣扎变得徒劳,高文送的那枚戒指在绝望中坠到地上。薇薇安在七码之外的地方歇斯底里地狂笑——“梅林你还真是个笨蛋,”她就尖叫着越跑越远,“茉嘉娜殿下会喜欢这份礼物的,亚瑟失去了他的法师他将一无是处——笨蛋……”
清泪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流下,当初水晶里的预言如血淋淋的荆条开始一记记抽打他的心。梅林哭着,轻轻的抽咽在海浪的低泣声里掩埋消失:原来只需一句话,刻骨铭心的爱情就会变得伤痕累累;只要一瞬间,触手可及的世界就会变得远在天涯。
就连那只方才还带着他手指温度的戒指,如今都像是幻觉一般,看得见,却再也触不到了。
☆、十七章 寻杯(Ⅰ)
I will embark and I will lose myself; and in the great sea wash away my sin。
我要登上这条船,任自己迷失,直到漫漫汪洋洗清我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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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中的预言将依次变成现实——从在一起到分离,自国王温暖的怀抱坠入古木无尽生长的年轮中。年轻的魔法师才深切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走进卡默洛特的那一天就踏上了命中注定的不归路,硬币的两面、共同的阿尔比恩,还有……
一个悲惨的结局?
亚瑟究竟会不会将那护身符丢掉,莫德雷德究竟会不会造反——当周边的预言纷纷应验,亚瑟该怎么办?
我不在你身边,亚瑟,你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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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
年轻的君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本能地在身边摸了一下:床的另一侧是空的,朦胧中有人端着早餐站在门口。嘴角牵起一个幸福的微笑,他开心地坐起来,却在向来人张开双臂的一刻蹙起眉头——
“你是谁?”
“回陛下的话,小的乔治,从今日起担任陛下的贴身男仆,”那仆人穿一身正装,一手托着餐盘向他标准地鞠下一躬——“请允许我侍奉您用膳陛下,今天的早餐是……”
“对不起打断一下,梅林去哪了?”
“您昨日才解雇了他陛下,今日起由我来服侍您。能服侍您是我的荣幸,今天的早餐是……”
一句话让亚瑟彻底变得清醒。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只是摆摆手示意乔治把早餐放在一旁的桌上就好。乔治十分殷勤地替他围上餐巾,他就像一只木偶,并不舒服地被这位尽职尽责的仆人摆弄着。仆人很专业,每一件事情都做得相当到位,完全无需他刻意叮嘱,也没有任何缺陷会招致他的抱怨。然而他只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再多的食物也填不满他寂寥的胃。新上身的衣服被细致地熏过香料,很不错的气息,却没了原先淡淡清沁的皂角味;盔甲被前所未有地擦得锃亮,只他总觉得缺了些光泽——他知道那是因为少了一个人满怀眷恋的摩挲。
就连圆桌会议的氛围也变得出奇地诡异:兰斯洛特保持安静倒还正常,璀斯丹和高文的沉默却把周围的空气直降到冰点。兰斯洛特淡淡的、高文闷闷的,璀斯丹懒懒的,这让亚瑟心里愈发感觉不是滋味。“你们说话呀,”焦虑地蹙起眉头,他终于还是迫使自己恢复了一个王者的泰然自若,“关于布列塔尼一带有人声称看到圣杯的事,你们都谈谈各自的看法——璀斯丹,你平时不是最能说吗,怎么关键时反倒哑巴了?”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璀斯丹懒洋洋地撇撇嘴,“我们已经无聊到这个份上了吗?那些愚蠢的地方领主,今天说看到圣杯明天说看到圣体后天又说耶稣他老人家复活了——哗众取宠,不过想得到陛下的关注而已。所以我看陛下可以直接无视他,或者干脆给他点好处,他满足了自己的目的自然就不聒噪了。”
“璀斯丹你有情绪吗?”亚瑟却容色严肃,“不要把你的情绪带到朝会上来,不要用方才那样的口气对你的君王和朋友们讲话,更不应该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下对民众的信仰表示不敬。你是个骑士,请你好自为之——兰斯洛特你以为呢?”
“请问陛下是要臣陈述对圣杯的看法还是针对璀斯丹爵士方才的行为?”
“你在装傻吗兰斯洛特爵士,”亚瑟冷冷地说,“这里没工夫讨论璀斯丹的情绪。”
“回陛下的话,圣杯一事,臣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然而历览前朝先例,各地无论出现神迹还是异象,作为国君通常都是祈祷一番也便罢了。不过结合当下的形势看,陛下既为阿尔比恩圣明之主,与其祈祷恩德只说不做,倒不若施恩于布列塔尼,使天主圣德与君主圣恩落在实处,行善天下即是履行神圣的美德。”
“嗯,有理,”亚瑟点着头,嘴角不自觉牵起一线怪异的笑——“可是我真的看见圣杯了啊!”小加拉哈德还略显稚嫩的声音却突然打破了圆桌上的死寂,“你们看,就在那儿——”
他指向十二扇窗正中间摆放十字架的平台,众人的目光纷纷向那里投去,继而圆桌上一片哗然。“求您别扯了成吗上帝,”莫德雷德焦虑地猛拽加拉哈德的衣袖,“哪里有什么圣杯啊,要是你想那东西想疯了我改天比武给你赢一个去,你想要什么样式的都成——”
“你别拦我莫德,是真的,我刚刚亲眼见到的,”加拉哈德却坚定不移地站起身来,一双纯净的蓝眼睛虔诚地注视着十字架的方向,“亚瑟爵士,我尊敬的王,我以上帝的名义向您起誓,我是真的看到了圣杯,方才它就出现在那里,带着天主神圣的光环——”
“嗯,我相信你,加利,”亚瑟微笑着朝加拉哈德点点头,只有极度细致的人才会发现他其实心不在焉——“大家还有别的事吗?”
“我有的陛下,”小加利竟然在举手——若是往常遇到这类场景璀斯丹和高文早领头笑出来了——莫德雷德本能地朝他们的方向瞄了一下,但见这两人一个低着头一个闭着眼,完全没有想要起哄的意思。他略舒一口气,也就把阻止加利的念头收回了脑中。“我从小就听姐姐讲过圣杯的故事,”加拉哈德说,“听说如果触碰到圣杯就可以给整个国家带来好运,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你打算怎么个试法,”莫德雷德声音不大,但由于圆桌过于安静,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要去寻找圣杯,因为我相信上帝的光辉是照耀卡默洛特的,”加拉哈德则庄严地起立,纯净的目光直视着亚瑟,“请陛下恩准,我将找到圣杯,为我们的王国带来福祉与天恩——天佑卡默洛特!”
很多虔诚的或者看起来虔诚的骑士都被他感染了,他们开始山呼着“天佑卡默洛特”的口号,并纷纷向亚瑟请缨。“我也去,”这是沉默得反常的高文今日里说的第一句话,“我不想闷在这座城里了。”“是去为卡默洛特赢得无上的荣誉,”兰斯温和地纠正道,“陛下,臣也恳请前往。”
“去罢,去罢,你们都去罢,”亚瑟既不曾激动也未表示反对,他只是无奈地摆摆手,“都去了,留我一个人清静也好。”
“我不去的亚瑟,”接口的是璀斯丹,“反正我也不相信什么神迹,去浪费那时间干嘛——我替你守城,如果你想宿醉的话——其实我也挺想的,我陪你一起。”
他的声音只有亚瑟一人听得到,旁的人都在忙于讨论圣杯以至于没有眼睛在注意他们。“到头来还是你懂我,璀斯丹,”亚瑟终于长叹出一口气,“骑士们人人去寻圣杯,卡默洛特的力量将被大大削减,万一茉嘉娜趁虚而入,我们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难……”
眼见刚想放下面具的国王又重新端起堂而皇之的架子,璀斯丹只能无奈地苦笑笑。同兰斯高文珀西瓦尔一道回去,珀西瓦尔一反常态地表示兴奋。兰斯并不想扫了朋友的兴致,就温和地呼应着他;然而高文并不擅长这个,他的喜怒哀乐向来挂在嘴上——“我才不稀罕什么圣杯圣迹,”他走出王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随身的皮口袋喝酒,“爷就是不想在卡默洛特混了,趁这机会出去走走——小梅不在这破骑士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你心里就只有梅,”璀斯丹一拳捶在他身上,“不过我想说,去布列塔尼正好,反正你动机不纯,一路上少喝酒,注意点有没有梅林的踪迹嘛。”
“若是能找到梅林高文可就立头功了,”兰斯洛特回过头莞尔一笑,“事实上之于亚瑟,甚至之于卡默洛特,找到梅林也许都比找到圣杯更具有实际意义,我的意思是说,当前我们最大的敌人依旧是茉嘉娜,而梅林的身上具有能够对抗她的最实际的力量。”
“得了吧兰斯,看来你的动机也不纯哦,”璀斯终于算是比较开心地笑出来了,“我早料到动机不纯的大有人在,所以才申请留在后方——亚瑟正伤心,需要留个人帮他镇场的。”
“可是……你们真的不相信圣杯吗?”珀西瓦尔表示不可理解,“加拉哈德是不说谎的好孩子,他说看到就一定是看到了——既然触摸圣杯可以为国家带来福祉我们为什么不呢——当然梅林是我们所有人的朋友,我也很……喜欢他,他的确不该这么离开,所以找他也是应该的……”
“是啊,你要不要也加入我们,”璀斯丹的高度只够拍上他的背,“我知道我们珀西是好人,找圣杯的动机是纯洁的,不过找朋友的目的也不坏啊是不是珀西——顺便帮我们留意下吧嘿嘿,谢谢你哈。”
珀西咧开嘴笑了,他认真地说这两项任务都很高贵也都很重要;“哥这回是没荣誉喽,”璀斯丹大幅度地伸起一个懒腰,“不过亚瑟会理解的,还有你们以后发达了可别忘记老朋友哈。”
“去你的,”高文一巴掌拍上去直接揉乱了那颗金色的脑袋,两个人突然就没心没肺地闹起来,一路冲进塔文的酒馆,仿佛前面那些悲伤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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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的弥撒就连从不知虔诚为何物的璀斯丹和高文都到场了。杜布瑞克主教为寻杯的勇士饯行,同时为新下决心皈依天主教的莫德雷德爵士举行洗礼。“我一直还欣赏这小孩挺有个性呢,”高文小声对璀斯说,“你觉得他什么意思?”
“就像你放弃自由一样吧,”璀斯漫不经心地笑道,“我不知道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因为某个理由放弃我自由的生活——尽管现如今我已经不自在了,好歹心还没被绑住。”
“那你觉得他是因为谁呢?”高文继续没话找话,但璀斯并没有回答他:台上的仪式仍在进行着,圣歌响起了,他就慵懒地随众人一起哼——他一直哼着,只是哼着,直到寻杯的勇士们都渐渐远去。亚瑟也像是被钉在那里一般,空留下渐行渐远的高文频繁回头朝他们挥手——璀斯突然就唱得很大声,他清亮的音色回荡在林中,回荡在山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歌唱——
Free love; free field; we love but while we may。
自由之爱,自由之境,一如我们灵魂指引的爱情。
The woods are hush’d; their music is no more。
丛林寂寂,树木不发出一点声音。
The leaf is dead; the yearning past away。
枝叶凋落,我的渴望亦渐渐枯零。
But love; free love; we love but while we may。
然而我们的爱,自由的爱,我们呼唤自由的爱情。
亚瑟仿佛有些倦意,在无言中他安静地将脸埋进马背,却只有马儿知道,它后颈的鬃毛,原来都变作了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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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十七章 寻杯(Ⅱ)
高文和兰斯并骑而行——璀斯丹不在的感觉怪怪的。高文显然想调节气氛就一路废话连篇地扯,兰斯并不应和,他只是优雅地微笑着——不觉间他们来到一座城堡:这里看起来年久失修,古旧的墙壁上布满了苍苔,那种神秘的氛围激起了高文的好奇心,他二话不说就打马前去。“我们好歹该请见下主人罢,”兰斯连忙唤住他,高文闻之在理便紧急勒马,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乱自己的头发,城堡主人已经从洞开的大门里出来了:这人全副武装看不见面目,只知他浑身上下连同马匹都被刷成了绿色。“尊贵的骑士,”他开口便道,“请不要通报你们的名姓,我对此并无兴趣,然而阁下二人只有一人可以通过这座城堡。这是本城堡自老祖宗便定下的规矩,主人将会热情款待客人三日,并诚挚邀请客人参与一个古已有之的游戏,唯此一条,客人必须独自进城。所以很抱歉,二位我只能收留一个。”
“你去吧,看你那么跃跃欲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