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消瘦的身影消失在东门外漫天遍野灿烂的金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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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许多年前第一次走上这条路，依旧踏着满地细碎的金屑，把新一天的阳光留在背后：那时的他踌躇满志，满心只想到城里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第一次踏上圣城的街，一切感觉与家乡如此不同——一个金发的自大鬼在街上横冲直撞，他走向他，义正辞严地要求他不可以对周围的人如此无礼。皇家大笨蛋？好亲切又好遥远的称呼。不敢回望卡默洛特，梅林只是低头走着，突然好怀念那些彼此喊对方“笨蛋”、“傻瓜”的时光——太阳一样的王子、大海一般的男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细碎的阳光铺进了海的心里。龙说那是他们逃不脱的宿命，可为什么眼神交汇的温柔最终还是化作刻骨锥心的痛。也罢，他安慰自己，也罢——只要能保留他作为君王的光荣，自己即使化成灰也在所不惜。但愿给他的护身符他会一直带在身上，因那是驭龙者用生命构成的守护，只要有它在，任何利器法术毒药都无法对被守护的那人造成致命伤。但愿他戴着它，就像从前还彼此相爱时那样将它贴紧胸口，那样即使自己不在，这世间也不会有人可以伤害他了。
垂着头，一路不停地走，树林的阴影黯淡了，回首卡默洛特的城池也已消失在飘渺的云中。不去埃尔多就当真去布列塔尼罢，一段时间后若依旧难以释怀就索性去爱尔兰——不仅因为璀斯提供的便利，更因为它们与卡默洛特甚至没有相连的地脉，在那样的地方或许更容易忘掉伤心事。只是脑海里那名字依然挥之不去——皇家白痴，傻蛋，陛下，亚瑟——我的王子，我的爱人？怎么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而既然已经成为这样、又为什么还会出于一些最微不足道的理由，给自己最爱的人造成了最深的伤害……
“梅林？”
梅林并不想见到薇薇安，尽管他压根也没料到是她——这姑娘似乎从不觉得传播谣言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可她是怎么看出他们之间那些小暧昧的呢？他们平时与她接触不多，自高文珀西之后她也没再主动与哪个骑士谈过恋爱——她几乎是个被绅士们淡忘的角色，却回回语出惊人。“梅林，你是直的弯的？”这些可怕的话与亚瑟冷淡的眼神相互交织，几天以来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想听到这些流言，就像璀斯丹所说，这并不像他们之间的玩笑那般满怀善意。他不清楚薇薇安的目的所在，却突然有种直觉这貌不惊人的女孩会通过某种未知的力量将自己全部吞噬。“你想干什么？”想到这里他本能地后退一步——“别过来，别逼我对你用法术……”
“嘻嘻，这话不通常应该是女孩子对男孩子说的吗？”
“这……”梅林本能地垂下了准备实施防御的手，“好吧……那么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跟着我出城？”
“你知道吗梅林，你害羞的样子真的好可爱。不过放心，我不会玷污你的贞洁呢，在我无法证明你喜欢我之前——”
“你怎么会好意思……这么说……”梅林可不是璀斯丹，损损亚瑟他还行，但遇到薇薇安，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也许算是侮辱。“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纯洁无辜的小梅林，你有一种让人想要扑倒你的魅力，”薇薇安却笑得愈发带劲，“真可惜我不是个男人，否则也不用这般耗费心思了。小可爱，你知道吗？你知道亚瑟伤了你的心我有多难过。你这样漂亮得像玫瑰花一样的男孩是用来捧在手心里疼的，怎么可以欺负你、让你绝望让你流眼泪呢——你的每一滴眼泪对我来说都像海里的珍珠，美丽而珍贵，让我恨不得把它们串成项链日日夜夜挂在胸前，亲吻它们，因它们曾滑过你完美无瑕的脸——”
“对不起，薇薇安小姐……你想表达什么，请问……”
“我想表达我的绝望啊，美丽的男孩，你简直像个天使，让我爱得发疯，又触碰不得。以前我不敢接近你，因为我生怕那个同样爱着你的人会龙颜大怒，况且我也不清楚你的取向：你是真心爱他呢，还是畏惧他，其实你喜欢女孩子——告诉我，漂亮的梅林，纯洁的梅林，告诉我，向我证明你是直的，向我证明我的相思没有白费——”
“对不起薇薇安小姐，我……我不能向你证明，因为我……因为，因为我有、有喜欢的人了……”
“嗯，男的女的？”
“这有关系吗……”梅林羞涩得几乎不敢抬起头来；“当然有了，”薇薇安拍手笑道，“白玫瑰变成红玫瑰愈发妖娆可爱了呢——不过你还是要说的，如果不说，就默认你喜欢男孩咯。否则若是女孩，你岂不是直接就会说出的吗——是不是我的玫瑰花儿？”
“这……好罢，是……是女孩……”
“哪一个？我认识吗？”
“呃……你不认识……”梅林只得各种搪塞，“她……她是个德鲁伊，是会魔法的那种，我们……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的……”
“你可别小看我，我也会魔法的，”薇薇安眨眨眼睛，就在地面扬起一段黑烟，那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打着螺旋升腾又消失在空气里，梅林不开心地咬了咬嘴唇。
“她叫什么名字啊？不会是亚瑟吧？”
“你干嘛不相信我……她，她叫芙瑞雅……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好了我要走了，你赶紧回城去罢薇薇安，天已经黑了……”
“既然天已经黑了，你好意思让一个女孩儿家自己回去吗？”薇薇安却并不打算就此放手，“我当然知道你不可以送我回去，但收留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同你一起过一晚难道不是一名绅士该做的吗？再说只要你喜欢女孩我就有希望，既然有希望干什么要放弃——”
梅林实在不想说话了。把毯子让给薇薇安自己靠在树上睡，荒野的长夜冷得让他感觉牙根打颤。似乎以前冒着大雪睡野外也没觉得冷成这样——或许是这段时间在国王柔软的大床与温暖的怀抱里睡习惯了罢。他安慰着自己，内心却深切地意识到远不止这么简单。夜的清寒沁入肌骨，笨拙地打火石生起火堆，只那人在身边荒野便是天堂；然而如今，依旧是漫漫无期的长夜，冰冷潮湿的泥土，身边却再没了那嬉笑怒骂的人，没有他无休止的欺负抱怨没有沉重的盔甲和臭袜子，没有月色里欢欣或忧郁的脸，也没有嘴唇触碰到他吃剩的汤底时那种无奈却又微微暧昧的感觉。他才明白这些彻骨的寒意的根源所在：不是夜太冷，只是人太孤寂，心太凄寒。
他甩不掉薇薇安，他的脸红羞涩只能激起她愈发无休止的挑逗。一路渡海来到布列塔尼，她就一路跟他到那儿，他不想说话，她却一刻也不愿停止。“你心里很悲伤是不是，我的玫瑰花，”她就像一条蛇般蜷在他的脚边，“我想你起初一定在骗我，我美丽的男孩，你最爱的人一定是亚瑟，否则不过离开卡默洛特而已你何必伤心成这个样子——但是他不爱你了，我最娇艳最纯洁的花朵，投入薇薇安的怀抱吧，她可以像个男人一样爱你，而与她在一起你将无需背负世人强加在你身上的苛责……”
“我不爱亚瑟，我从来就没爱过他——”
—TBC—
作者有话要说：卡默洛特腐女多=_=｜｜｜。。。。。
☆、十六章 封印（Ⅲ）
有些人，愈是想哭时他愈会笑出来，愈是心痛便愈要装作坚强不在乎。梅林本不是这种人，但他不喜欢在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孩子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
尤其是，她并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女孩子，她的八卦碎嘴在仆人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薇薇安不过想挖掘我们的负面消息，他绝望地想着，她会说出去会让天下都知道我爱亚瑟、亚瑟也爱我，他是因为感觉被最爱的人欺骗而心碎，我是因为害怕继续犯罪而选择离开——不，亚瑟不爱我，他爱的是他单纯无辜逆来顺受的仆人梅林不是法师梅林，他爱的不是真实的我——但是我爱他，我爱他的全部：他的坏、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霸道，他的善良、他的任性，还有他完美的身体——这传出去一样会要了他的命的。他是卡默洛特的王、阿尔比恩的王，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天下人的眼中。我不能让他承受污点，所以我不能说，尽管我真的不会说谎，我不能说，不论她怎样套话怎样装作真诚。
倚在树边闭目养神，这些天他没有一夜睡得踏实：喜欢的人见不到一个眼前却偏晃着薇薇安，手里身上那么多朋友的信物却偏偏连他的一件都没有。起风了，树叶发出柔和的低吟，远处的海像是谁人安静的呜咽。委实，那王子就像阳光，那男孩就像海洋，当阳光的金色铺满海的心里，温柔的湛蓝便衬托得那些碎金愈发耀眼而美丽；于是入夜时的海总那么凄清，那是因为海的心里不见了阳光。海在哭泣，正如那男孩的心在偷偷哭泣——若不是那不请自来的薇薇安如今四顾无人他完全可以放肆地哭出声音。好想索性满足了她的愿望，承认自己喜欢男孩子也就成了，免去她无休止的纠缠，却又怕伤害了亚瑟。“梅林其实我真的不是想让你不开心的，”这阴魂不散的女人又不知从哪条缝里钻出来，“别这么消沉好吗，就算你爱的人伤害了你，生活还是美好的呀——我温柔得像月光一样的男孩，你何必自暴自弃呢？其实我们都是被别人视为另类的人，但你看我——我一直在认真地生活，闲来找找乐子，任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把我打倒——”
“你不是另类，你根本不知道作为另类的感觉……”
两汪清泪盈在眼里呼之欲出，梅林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要哭出来，“那只是你不了解我，”薇薇安就在他身边坐下，抓起他漂亮的手指同刚从头发上取下的金链子一并在手中把玩，“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研究法术，尽管我的天赋不是很好，魔法书总还能看懂的——父亲生前也喜欢这个，但母亲是个传统的人，父亲去世很早我只能偷着学这些。我不注意打扮，被周围的姑娘嘲笑，后来母亲改嫁了，我又被继父家的哥哥嘲笑。”
梅林牵强地撇了撇嘴角，灰蓝的眼中依旧满是悲伤与绝望。“真遗憾，”他只是简单地说；“但你要听完，梅林，因为我和你的经历其实很像，”薇薇安却仍在继续，“我们都会魔法，都被不懂我们的人嘲笑，又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你爱上了谁？”梅林本能地问她，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这样说便无疑等同于将自己对亚瑟的感情默认了——“我继父家的大哥，”薇薇安却无视了这个点，“尽管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崇拜他却不敢接近他，因为他只关心他的亲生兄弟，我从来都不曾走进他的眼中，直到他被别有用心的人迫害，我用魔法救了他。然后他就隐去原先的姓名，我们私奔了。”
“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梅林的注意力似乎被吸引过去了些；“当然，我当然不会把这些事情昭告天下，”薇薇安说，“然而梅林，我信任你，不管你是直的弯的我都把你当个真正的朋友。我的故事并不能让人开心，我也无需博取你的同情，但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没有人会被命运打倒，我不会，你也不会的——”
梅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不要不相信哦，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薇薇安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继父家的大哥和我私奔了，但外人都传说他有了另外的结局：有的人以为他死了，比如那个让我很讨厌的二哥，也有人说他去了布列塔尼——真巧，就是这儿——不过是以另外一种身份。我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崇拜的男孩并不是我的哥哥而是我的姐姐：以前我们很少接触，而她甚至还没有她的兄弟像女孩——”
“然后呢？”梅林问——他逐渐变得关切起来了。看着夜色里他美丽的眼睛，薇薇安似乎松了口气。
“她感激我救她的命，却不想拖累我，她说她不能带给我幸福：尽管她一直梦想成为骑士，她毕竟不是男人。我说我不在乎，我们走在外面不会有人知道的。但她坚持不同意，她说我对她只是依赖，而她会保护我直到我找到真爱为止，而在这之前，她就带我寻找她的亲兄弟。我不想找那个人，那人有多爱折磨我我就有多恨他，而且我想向我的爱人证明我自己。所以我离开她独自来到卡默洛特，我要向她证明在我眼里所谓全天下最优秀的骑士比起她也不值一提！”
她的眼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泛起泪光。“那你做什么还说你喜欢我呢，”梅林凄凉地一叹，“我不喜欢说谎，也不喜欢听别人对我说谎。”
“傻梅梅，还敢说你不说谎，”薇薇安却立即不愧为薇薇安地重新笑起来，“这样的事我又何必骗你，就像你根本没必要骗我。前面说我喜欢你，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逗你开心。亚瑟甩了你，你心里难过，我也很难过，因为没有人比我更能理解拥有一份禁忌爱情的悲哀。两个人彼此相爱却永远得不到对方，被无尽的相思折磨到形销骨立最后却不过浪费生命。所以梅林，你该信任我，起码当我是个真正的朋友，肯把你的心事与我分享，就像你对兰斯洛特、对高文、对璀斯丹那样，可以一起玩闹一起笑，也可以卸下面具靠在他们的肩膀哭。你看现在这荒郊野岭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相依为命。我眼见那个与我同病相怜的漂亮男孩心事重重却不能为他排解我也好难过，所以来吧梅林，我们来消遣下，找一点好玩儿的——来，你看这是什么？没想到吧我带了魔法书——快过来呀——”
梅林终于牵起嘴角：这样的好意他完全无法拒绝。薇薇安拉着他在树木环绕里坐下，用魔法点亮火焰，两人就一起翻那本厚厚的旧书——“梅林你快看，爱情魔咒，”薇薇安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地指着索引上的一个条目；梅林温和地笑了，他就小心地将书翻到指定的那页。“哇还有个故事呢，”薇薇安把书捧到两人中间用手指画着书上的花体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