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的一声震响,钢刀反弹回来。程宗扬一怔之下,才意识到那死太监袖内还戴了铁护腕。
只差这一线,程宗扬已经来不及撤招,只见那太监尖瘦手爪趁势抓向自己胸口。
忽然身侧风声一紧,萧遥逸抢身上来,一拳轰向那太监面门。
那小太监修为比老宦官差了一大截,拳掌相交,护体真气顿时被萧遥逸刀锋般的劲气攻破,经脉重创,踉跄退了几步,一跤坐倒,“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另一名太监欺身上来,他年纪看起来比刚才的小太监还小,拳头还不及程宗扬一半大。殿中一幕使程宗扬心神早绷得紧紧的,这时毫不留情,对着这小孩直接下了狠手,刷刷两刀劈在他肩上。
那太监袍袖尽碎,手臂却只露出两道青痕,连皮都没破。
程宗扬面容扭曲,以为自己见鬼了。
“铁布衫?”
萧遥逸怪声道∶“没卵的小患子,修为不错啊!”
原来是铁布衫这样的外家功夫,不是刀枪不入的鬼怪。程宗扬心头微松,接着长吸一口气,双刀再次攻出。他按照谢艺所传授的,将刀势集中在一处,重重劈在那太监掌背上。
那太监毕竟年纪幼小,铁布衫的修为虽然不俗也挡不住程宗扬凶猛一刀,指骨顿时断裂,惨叫着向后跌去。
面前还剩下最后一名拦路的小太监,忽然身后一声惨啸传来,接着眼前陡然一暗,周围灯火彷佛被黑雾遮没,连天际明月也黯淡下来。
程宗扬心神微震,只觉一团阴森黑雾从脚下升起,雾中有无数毒蛇扭动着张开毒牙。
“铮”的一声清响,只见萧遥逸身体横卧,浮在空中,双手一屈一伸,彷佛抱着一具凤首箜篌,手指在无形的琴弦上一拨,黑雾潮水般退去,黯淡的视野瞬时恢复原状。
那老宦官从黑雾中现出身形,他面沉似水,双掌平举身前,然后向前推出。程宗扬只觉空气中浮现出一道无形气墙,强大威压使自己呼吸都为之断绝。
悬在半空的萧遥逸屈身一弹,手指在空中绘出一个奇异的文字,然后一掌拍出,喝道∶“疾!”
那个奇异符文迎上气墙,凌厉劲气像烈日下的积雪一样迅速化去。
老宦官怪叫一声,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一抓,闪亮的符文彷佛被一只巨掌捏住,发出细碎的破裂声,片刻间就被捏得粉碎。
萧遥逸闪身向前,从袖中拔出一根黑黝黝的弯椎,凶狞地笑了一下,然后朝那老宦官掌心挑去。程宗扬暗赞这小子狡猾,竟然把龙牙锥涂上黑漆,此刻一亮出来,那老宦官碎不及防,向前一抓,掌心顿时被龙牙锥刺出一个对穿的血洞。
“竖子敢尔!”
老宦官尖叫声中,飞溅的鲜血同时转为乌黑,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萧遥逸沉腰坐马,右臂微屈,将龙牙锥收到肘后,左手中指伸出在空中疾划数下,飞舞的血雨立刻凝成冰珠坠到地上。
程宗扬双刀宛如狂龙出水,将最后一名拦路的小太监逼开,接着刀光一展,从他腋下刺进内脏,捅穿他的肺叶。
第九章宫险
远处宫墙的灯火汇成一片,迅速朝内宫逼来。接着传来一声娇叱∶“我是昭明宫侍卫长!立刻开门!”
程宗扬一听到这声音,本能地就想拔脚开溜。
云丹琉!这丫头片子竟然这么快就入宫!
但云丹琉更快。只见一朵红云从墙头升起,云丹琉足尖在墙头一点,丹鹤般越过宫墙闯入太初宫,朝神龙殿飞来。
萧遥逸与那老宦官斗得正紧,程宗扬只好硬着头皮挺身挡住云丹琉的去路,举刀怪叫道∶“死八婆!吃云某一刀!”
云丹琉果然微微一愕,不知哪里又钻出个姓云的本家。程宗扬趁机出手,双刀犹如咆哮的虎牙,扑向云丹琉。
云丹琉知道自己中计,脸上微显怒色,手掌一翻,背后的长刀锵然跃出,格住程宗扬左手的钢刀。
“铛”的一声,程宗扬钢刀几乎折断。那丫头手中单刀长及四尺,刀身又宽又厚,刀柄中空,刀身镂刻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龙口怒张,追逐着刀口一弯偃月,装上柄就是一杆所向披靡的大刀。
程宗扬手臂微微发麻,暗骂道∶这丫头竟然把大刀摘下来当单刀用,也不怕累死。不过这丫头身材比自己还高一些,两条长腿犹如鹤立,一只雪白的手提着这样一柄威风凛凛的大刀,那气势不是盖的。刀光一展就把自己笼罩在凌厉的刀风下。
武二郎的刀法以凶猛为主,但遇到更猛的,程宗扬只好改走轻灵路线,双刀盘旋进击。左刀被挡,右刀立刻攻出,劈向云丹琉的脖颈。只要能把她逼退一步,等萧遥逸腾出手就让他头痛好了。
谁知云丹琉毫不退让,龙刀斜摆压住程宗扬左手的钢刀,左手一张,用雪白的柔芙迎向程宗扬的刀锋。程宗扬没想到这丫头这么莽撞,竟然敢空手夺刀,急忙收力。
但云丹琉来势极快,空手抓住钢刀,接着一扭,一股刚猛强硬的力道涌来,精钢打制的刀锋像在锻炉上一样被拧得变形。
程宗扬心头大震,这丫头练的竟然也是外家硬功,不知道这一手是金钟罩还是铁布衫,反正比刚才那小太监高出一大截。
眼见她血红斗篷飞开,银甲包裹的双峰像山一样朝自己压来,程宗扬只好丢开拧弯的右手刀,左刀从云丹琉的龙刀下撒出,双手握住刀柄,用力一封。
“篷!”
云丹琉粉拳砸在刀上,刀身发出沉重的声音。
程宗扬心下骇然。这丫头修为比自己至少要高出两个级数,再打下去,自己也讨不了半点好。
“又一个没卵子的家伙!拿命来!”
萧遥逸怪叫一声,飞掠过来。
程宗扬松了口气,急忙后退,擦肩而过时低声道∶“别伤她!”
那老宦官抓住左肘,鲜血顺着衣袖直淌下来,显然在萧遥逸手里吃了大亏。冲过来的三个小太监都受了伤,禁军还在门外,一时无法进入,这会儿不走,等会儿就不用走了。程宗扬不再停留,飞身朝太初宫后掠去。
云丹琉被萧遥逸缠住,无法脱身追杀,那老宦官立在一旁,却对程宗扬不理不睬,幽灵般的双眼只紧紧盯着萧遥逸。
离宫墙还有十余丈便看到墙外两道摇曳的火光从两侧合拢。程宗扬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绕着宫墙寻找空隙。墙外火光越来越多,虽然还没有人像云丹琉一样硬闯进来,但整个太初宫已经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自己逾墙而出,立刻就会陷入禁军围攻之中。
突然间,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条出路。他将双刀收到腋下,紧贴双肘,伏身朝殿后奔去。
殿后用太湖石堆着一座假山,高仅两丈,还不及神龙殿的高度,但山问峰峦迭蟑、怪石磷绚,不过十余丈范围却有着空山幽谷的山林景象。
假山上建着一座凉亭,摇曳的火光从墙外射来,在凉亭上映出奔走的人影,能看到禁军手持的长戟和已经上好弦、随时都可以击发的弩机。
程宗扬俯下身,凭着灵飞镜中见过的印象,朝记忆中的方位摸去,不多时手指碰到一块光溜溜的岩石。
山脚的假山石大多覆满青苔,这一块却像时常被人攀扶。程宗扬心里一动,试着晃了几下。
那块岩石向右侧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洞穴。程宗扬俯耳听了一下,然后学着萧遥逸的样子,先脚后头地钻了进去。
假山石滑回原位,外面的声息被隔在身后。
程宗扬并不担心萧遥逸,凭那只小狐狸的手段,无论云丹琉还是那个老宦官都留不住他。真正有麻烦的还是自己,天知道这洞穴里藏着什么妖怪。
等眼睛适应洞穴黑暗,程宗扬小心朝洞内走去。洞穴入口处颇为狭窄,要侧着身子才能进,里面渐渐变得空旷,可供两人并行,只不过洞穴弯弯曲曲,不时要绕过拦路的巨石。只走出十几步,自己就失去方位。
程宗扬索性也不理会,暗暗数着步子,走到二百步时,眼前出现两条岔道,其中一条隐约透出一丝光线。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选择另外一条。这会儿脱身要紧,真有什么诡异之处,以后回来再看不迟。
又走了差不多四百步,脚下忽然一湿,踩到一片水洼。程宗扬停下来,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然后从水靠内摸出防水的火褶。
眼前波光微闪,竟是一条藏在地下的水道,水上还泊着一条乌篷船。这样的乌篷船在建康城随处可见,但在皇宫的暗道里出现不免奇怪。
既然有船就有出口,程宗扬收起火褶,俯身潜入水中,朝水道尽头游去。
“噗!”
程宗扬钻出水面,吃力地吐了口水。
周围蒙葭苍苍,自己置身芦苇荡中,宫城森严的城墙已经被抛在身后。
这趟晋宫之行,预料中的鬼怪一无所见,怪事却碰上一箩筐。神龙殿昏睡的帝王、不起眼的老宦官、悍不畏死的小太监、直通禁宫的水下暗道……
萧遥逸呢?
程宗扬抬头四望,城墙上火光不住摇动,宫内的搜捕还在继续,萧遥逸那小子却不见踪影。
程宗扬一拍脑袋,冒着被禁军发觉的风险,返身朝水门摸去。
“咕咕……”
程宗扬学了两声鸟叫。
水面微微一响,冒出一个人影。萧遥逸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吐了口气,“吓死我了……”
说着埋怨道∶“程兄,你怎么才来?”
“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出来,才想到你是不是怕黑,不敢走夜路。”
程宗扬笑道∶“原来还真是啊。”
“可不是嘛。”
萧遥逸委屈地说道∶“我在这儿都躲了快一个时辰,你再不来,我只好硬挺到天亮。”
萧遥逸从水里爬出来,有些奇怪地左右看了看,“程兄是怎么出来的?”
“你猜。”
萧遥逸吸了吸鼻子∶“青苔?程兄是从洞里钻出来的?”
“干!你鼻子比狗还灵!”
程宗扬说了自己从暗道出来的经过,萧遥逸大惊失色。“内廷竟然有暗道?是新修的吗?”
程宗扬想了想∶“我瞧大概建这座太初宫的时候就有了。”
萧遥逸脸色阴晴不定,“看来是晋帝秘用的暗道,竟然连我都不知晓。”
说着他挑起眉毛,用手肘顶了顶程宗扬∶“喂,那丫头是谁啊?下手真够狠辣的,要不是小弟我躲得快,差点儿就被她卸掉一条膀子。”
程宗扬撇了撇嘴。“云家大小姐。”
“云丹琉?”
萧遥逸顿时来了精神,手掌轻轻一击,眉飞色舞地说道∶“好一朵高挑热辣的火玫瑰,我喜欢!”
“少废话。”
程宗扬低声道∶“看出异样了吗?”
“有,宫里好几处都设了咒符,专门克制从外面窥视的法术。”
萧遥逸与他并肩潜行,“我猜,那个老东西九成是幽冥宗的传人。”
“怎么又跳出个幽冥宗?”
“六朝大小宗派几十支,大的像太乙真宗、云池宗都有上万弟子。幽冥宗只是小宗,专门做些驱尸驭鬼的勾当。”
“这个幽冥宗是不是和你们星月湖有仇啊?”
萧遥逸疑惑地说道∶“不会吧?”
他琢磨了一会儿,“不过也难说,当年岳帅踩了不少人,说他仇家遍地一点都不冤枉。要不四哥生意哪这么好?”
“仇家再多也多不到这个地步吧?”
程宗扬埋怨道∶“我这一路没见着你们岳帅的朋友,净撞上他的仇家!说起来,连云氏都被他踩过。”
“那当然。”
萧遥逸满不在乎地说道∶“岳帅以布衣之身执掌宋国权柄,威震天下,有人风光就有人倒霉,对吧?岳帅也一样,这一路过来脚下不知道踩了多少倒霉的垫脚石。区区一个幽冥宗,踩了也就踩了。”
程宗扬哂道∶“我刚跟吴战威学了句话,那是怎么说的——吃灯草,放的轻巧屁。我问你,你们那位陛下是怎么了?”
“撞邪了吧。”
萧遥逸轻松地说∶“谁知道呢。”
“小狐狸,你是恨不得晋帝倒霉吧?”
萧遥逸悠然道∶“外有奸臣谋逆,内有妖宦作祟,晋国大乱就在眼前,有趣有趣!萧某不才,没有力挽狂澜、匡扶正义的手段,不过煽风点火的本事还是有的,哈哈……”
“少得意吧。”
程宗扬道∶“我看建康人生活得挺太平,你这么想让天下大乱?”
“又来了。圣人兄,你放心吧。”
萧遥逸收起嘻笑,傲然道∶“如果把建康闹得大乱,那是萧某无能!晋国权贵大洗牌,街市上风平浪静、太平依旧,才见我萧遥逸的本事!”
萧遥逸转过身,面朝上轻松地游着水,笑道∶“那条老阎狗八成是徐度埋在宫里的钉子。我们这位徐大司空、大将军处心积虑把内宫握在手里,外面又有州府兵呼应,一旦他掌管禁军,只要假借晋帝的名义,一道诏书就能让临川王自杀,到时军权在握,说不定就能皇袍加身了。”
“这样篡位也太容易了吧?那些大臣贵族会答应?王、谢两家会袖手旁观?”
萧遥逸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个问题,我也奇怪徐度怎么有信心摆平那些士族豪门。别的不说,王家那位驸马爷,汉安侯王处仲才是正经经营过州府的,那些州府兵一大半都是他的手下。徐度那厮连我都想杀,总不可能放过他吧?”
“你是说王处仲会遇险?”
“有可能。”
萧遥逸沉吟道∶“看来我要想个办法去见见这位徐度徐大人了。”
说着萧遥逸抬起头,微笑道∶“三日后,我会和张侯爷、桓老三、石胖子去东山会猎,程兄可有兴趣?”
“我的商号还在选址,未必抽得出时间。况且……”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去勾引那五百个大和尚,关我屁事啊。”
萧遥逸游过来,亲热地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程兄这话就太见外了。今日咱们闹这一场,内廷那些人如果心里没鬼,肯定要召禁军和谢万石过去问话。闹大了,丞相王茂弘也跑不了。到时候咱们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呢?”
程宗扬嗤之以鼻∶“你那点嫁祸之计,他们会上当吗?”
“会不会上当和肯不肯上当是两回事。”
萧遥逸笑道∶“我给他们理由,让他们有机会去打压谢家,这个当他们不肯上才是笨蛋呢。”
这小狐狸算得还真精。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把圈套都布好了,看来这条贼船我非上不可。三日后就三日后吧。”
云氏铜器坊的几位工匠拿着那只背包传看半晌,尤其是锁扣部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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