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了很久,回过神时老头早已穿进树林不见了。向前追了几步,可视线中哪还有他半点踪迹,唯有风扫树叶的沙沙声。
疼痛自心底蔓延,我跌坐在草丛上,双臂颓然撑着地,苦笑起来,“天意……天意不就是历史么……”
作者有话要说:——卷四第三章改了一点内容,小昀烧掉的纸条字体改为——“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此消彼长。郑元义之女,托生于未来,受养于沈家,唤郗昀。来者往也,往者去也,得盒毁之,有匙毁之;欲返原途,于九月十五元月之夜正子时倾币于洛水之中,漩涡起,投之。”之前是笔误,抱歉~
——收第一网,小昀穿越真相;接下来会把前面埋的伏笔都炸出来;别问是悲剧还是喜剧,只要记住我是亲妈就够了。
——大概两三章的样子完结,我尽量把每章字数写多点,谢谢大家的支持,群么~~
、第十一章 惊涛
齐国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斛律光率领于宜阳对抗周国宇文纯等将,另一路由段韶高长恭带领于定阳城对抗杨敷等将。定阳被齐军包围,城中粮草用尽,身处外围的宇文宪畏惧段韶不敢施兵,困于城内的杨敷趁夜突围,被高长恭一举打败并俘虏。
齐夺周汾州和姚襄城的同时,斛律光又夺周宜阳建安等四城,俘虏千人。至此,周齐宜阳汾北之战齐国大获全胜,大军班师回朝。
我想,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齐国同时出动段韶、斛律光、高长恭三将的战事必定万无一失。段韶斛律光久经沙场,战无不胜,敌军统帅闻其风已丧胆,高长恭多年历练,深得两将提点,邙山大捷一战成名,正值风华正茂时。
夜幕深如墨,窗棂之外透进来的月色正柔和,微闹蝉鸣掠过树梢时隐时现。
哄睡榻上的睿儿,放下帷幔,我慢慢走出内室。刚一打开房门,莲洛便冲了上来,差点撞了个满怀。我后退一步,稳稳扶住门框。
火红灯笼高高挂着,迎着夜风舒缓轻晃。
门口守着两个丫鬟,见到我福身行礼,莲洛那张脸则憋得很红,道过歉便朝一边使眼色。我盯着她仔细瞅了瞅,颔首,表示懂了。
拉着莲洛离开睿儿的屋子,一直走到回廊的转弯处才停下。
一树长枝探入檐下,红润的灯光影影绰绰,莲洛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殿下回来了。”
还没得到什么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到邺城了,我惊讶了下:“他人呢,在哪儿?”伸着脖子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他半片衣角甚至零星端倪。
发觉莲洛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顿时羞恼起来,自己这动作真是有点傻气,思念他思念得连智商都下降了。战乱劳苦,一路奔波疲惫,他现在自然是在休息,哪有多余的精力和我闹一闹。
我抬步朝居室走,刚走两步就被莲洛扯住:“王妃留步。”
避开巡夜的侍从,莲洛才又道:“林旭传信给莲泽姐姐,殿下随军驻在城外,明日恐怕还要耗上许久。殿下说无论如何,让您莫要担心。”
我静静想了想,仍旧觉得奇怪:“既然大军已经抵达邺城,今日为何不进城呢?”
莲洛摇头:“奴婢不知,林旭没有说,一张小字条,也写不得这么多内容。”
我踱了几步,大军停在城外与皇宫遥遥相对,这样的架势,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脱不了围攻皇城意欲造反的嫌疑,心中大惊:“皇上他……”话一出口赶紧制住,莲洛狐疑地盯着我:“皇上怎么?”
“没什么。”挥退莲洛,我一个人朝寝居走。
也许是我想多了,段韶斛律光高长恭三人忠心耿耿绝无谋逆之心,如此对峙,恐怕是皇帝高纬做了什么让人下不了面子的事,大家总得补救一番。
高纬向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乃至耗子扛枪窝里横,一条路就能解决的问题,他绝对要走三四条路去解决。如此走完了非但没人批评他,反倒跪倒一群爪牙阿谀奉承:“陛下英明!”自动补脑出一众大臣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场面,我哆嗦了下,顿时觉得一阵恶寒。
翌日醒来,暖阳东升,晨曦蒸去凝露,水雾中隐隐约约架起一座七彩小桥。
事实果然如高长恭昨晚传信一般,西征大军果然扎营于城外郊野,不起不动,安安静静地似乎在等候什么,邺城皇宫也是一派安静,似乎也在等着什么。
听闻此事,我有点待不住了,按下手中的茶盏就朝外走。
我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皇帝绝对会发飙的。高纬人不大,疑心也不小,疑心不小导致脾气一般。皇帝若是发了飙,绝对要一大拨人倒霉,我有必要把高长恭拉回来,避免成为皇帝怒火中的炮灰。
刚走到门口脚步蓦地顿住,就算去了我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既然高长恭决定与大军共进退,我带着三头牛也拉不回来。
真是纠结,我跺了跺脚。既然说不用担心,姑且信他一次,我就在家里等着。
刚坐稳,我便抬步向厨院走。趁现在府中的侍从还未好奇出去张望,赶紧吩咐人做饭菜。我拿不准,若再晚上一些时候还能不能找到人。
从厨院回来,简单地把屋子收拾了,忙完这一切,我才乖乖地坐下,心不在焉地捻起桌上的白海棠果。
午时二刻,白云遮住日头,打探消息的小厮终于跑回来,气喘吁吁告诉我高长恭正朝回走。顾不上其他,我丢开手边的东西便跑了出去。一路飞奔,情绪激动竟带上莫名的紧张。
微风夹杂着凉爽的温度袭来,有片枯黄的小叶子翩翩落地,一叶知秋来。他身披铠甲战袍,手持宝剑缓步而归,目光触到我时身子微微地顿了一下。
身侧立着健硕重稳的成对石兽,福泽祥瑞,镇妖除魔。我停住脚步,站在门前,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日光从云后缓缓移动出来,耀眼的一束打在脸上,我不禁眯了眯眼睛。
就在眯眼的须臾时间里,他已停在我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摸了摸我的脸,微微浅笑:“我回来了。”
阳光下,这枚笑格外耀然,我弯着唇角掐一把他肩膀,又掐了掐他的胳膊,最后掐在他的腰间。结实有力,没有一丝伤处。
我终于放心地抬起眼,细细地看着他的削瘦许多的脸:“嗯,毫发无损!”
用过饭,西风渐起,院中草叶随风摇摆。
我将珠帘放下,踱回外室,高长恭斜倚在矮榻上,双目紧闭,惬意地晒着太阳。不知是醒着,还是已经睡着了,我不由放轻脚步。
时光静好,不忍打破,悄悄挨着他坐下,我瞅了瞅他的睡颜,睫毛纤长,在光晕中投下一排暗影。
瓷盆中种的茶白扶桑,此时开得正旺,似有似无的花香萦萦绕绕,让人莫名多了几分秋乏之态。
我告诉自己,这么好的时光怎么可以睡觉呢,于是转开脸抬头,视线恰好落在头顶的窗纸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着实吓了一跳。阳光从窗纸的细微小孔穿透,由远及近赫然是一束光线,空气中浮着尘土的密密颗粒格外明显。我慢慢站起凑上一些,发现竟是被虫子撞破留下的痕迹。
初秋正是虫子猖狂时,若不及时补上,恐怕要受蚊叮虫咬之罪。我瞅了眼一动不动的高长恭,挪到矮榻边弯腰穿鞋。妆台里有驱蚊的药草粉末,取来一切免得虫子咬他。
一脚着地,另一脚的鞋还未穿上,胸前蓦地横来一调手臂。尚未作出反应,他已用力将我揽了过去。
高长恭翻身侧躺,将我抱在怀中。鼻子贴着他的胸口,脸颊被他手臂固定着,我挣扎半晌终于把脑袋给解救出来,下巴恰好能抵在他肩头上。
他滕出一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换了个姿势重新搂住。我悲催地发现,这下他竟用整个身子将我困住,动弹不得。
全身被束,又要承担他的部分重量,我当真是欲哭无泪。瞧着他闭着眼睛舒服地养神,破罐子破摔张口就朝他脸颊咬。
高长恭反应极快,只用两指便托起我的下颚,猛地压下脸,直接用舌探进口中。
不妨他迅速而出乎意料的动作,我被呛得连连咳嗽,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高长恭躲开,手指托在我腰际,似笑非笑道:“难道这是想谋杀亲夫?”
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我别开脸,用鼻子出气:“哼!”
他紧了紧腰间的力道,脸颊贴着我的,刚要挣扎,他却悠悠道:“别动,让我好好抱一会儿。”
鸟儿踩落枯枝,格外响亮的一声,我的心也随着他的话生出点点心疼之意。我没说话,听话窝在他怀中,享受午后难得的静谧。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悲伤地发觉,不论是趴着躺着还是坐着甚至是站着,姿势很重要。一个拧巴的姿势注定你会忍不住开始不断拧巴,直到拧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才能长久的停驻。
高长恭突然按住我不安分的脑袋,声音微哑,语气多少带着气恼:“小昀,你再动的话,我就要忍不住了……”
我瞬间就懂他话中的意思,脸上微红。小心翼翼地扒拉开他一只手,委屈地瘪了瘪嘴:“你让我动两下,我就动两下,腰上别着筋,疼啊……”
“……”
夜幕低垂,繁星闪烁,蚯蚓藏在地下叫得此起彼伏。
我推开书房的门,高长恭正执起书卷看,烛光勾勒的轮廓温和而模糊。我寻了个位置坐下,有点好奇:“大军凯旋,今晚皇宫理应设宴,你怎么还在这里看书,怠慢仪式不太好吧。”
敲门声忽然从外传来,抬眼望去,侍女端来热茶糕点一一放好。林旭随后踏了进来,朝高长恭和我分别作了一个揖:“殿下,这是段将军用药的方子。”
高长恭从林旭手中接过信封,拿出信笺细细看过又小心装进去递给林旭:“快马加鞭送给郢舟,他或许会有办法……”他看了看我,目光带着淡淡地担忧,才又道:“小心行事。”
“是!”
林旭走后,我转回头看着他:“段伯他……”
“卧病在床。”他叹了口气,“出战时便带着一身病,但愿回来之后能调养好。”
想到方才问的问题,我有点那么一点明白了,遂道:“怪不得皇上会取消犒赏之宴,原来是主将生病了。”
高长恭的目光倏然凛冽,我看到蜡烛微微一晃,他眼中的那抹光也随着闪烁不见。他双手扣在一起,慢慢道:“大军还未到邺城,皇上便派使者遣散军队,若不是斛律将军驻军相峙,皇上恐怕连宣旨慰劳军队都不会做……你说的犒宴,更不会有了。”他又叹了口气,“若皇上真是因将帅之病而取消犒赏仪式,斛律将军也不会如此气愤。”
我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大军停下不入城竟因为竟皇上对此不闻不问。
身为一国之君,视战事如儿戏,太愚蠢;将士凯旋,回朝得不到哪怕半句慰劳,太过分;更让人寒心的是,最后所宣的犒劳之旨竟是一个将军与皇帝对峙才换来的。
高纬是孩子,可他不是普通的孩子而是皇帝,想到高纬对付触犯他的官员,我后惊起来。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高长恭仿佛一眼看穿我的想法:“斛律将军此举虽然触犯了皇威,却行之有理,没有半点错误。但愿皇上心中不作计较。再者他是皇后的父亲,皇上的丈人,应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样的理由连说服自己都有难度,又怎么可能说服得了别人呢。
我知道,高长恭自然更清楚,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可能允许有人触怒他,更不容忍官员挑战自己的权威,即便高纬错了,可谁敢说他错了呢。
退一步说,就算高纬不放在心中,可他身边的小人怎么会不放在心上呢。他日一旦有人旧事重提,就会变成一桩大事!至于丈人这样的长辈,皇后都不得宠,他的父亲还能好到哪去,而此时齐国的朝堂,何时又顾及过亲情。
气氛有些沉重,事实又让人无可奈何,我拿了块糕点咬一口,试图把话题转到别处:“既然打了胜仗,奖赏将士是必做之事,真不知皇上在做什么,竟能重过于三军将士。”
高长恭轻咳一声,淡定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说不得不得说,皇上连着几日都在胡昭仪宫中……满朝文武皆哗然。”
美人舞,青丝散,红绡翻卷,凝眸垂首,正所谓爱美人不爱江山……真是个败家子。想到这里,突然有点疑惑,我伸脚踢了踢胡床,问道:“出征在外,没想到你连这些都知道,你关心的事情倒不少嘛!”
高长恭抿起唇,眼睛看着窗棂上摇曳的树影,露出寡淡而深沉的表情:“这不是关心,是事实如此却一筹莫展的无奈。”
我也看着窗棂上的树影,做出郁闷的表情,幽幽地叹了口气。
…… ^ ^ ……
滕郢舟收到了段韶的药方后便亲自来邺城为其诊治,然而段韶的病他亦无能为力,只写给高长恭八个字——“油尽灯枯,顺其自然”。
滕郢舟在邺城作不定期停留,每天均在王府蹭吃蹭喝蹭住。大抵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其行为已经让人放弃对他的批评,府中上下早就见怪不怪。
唯有睿儿比较特殊,他每天追着滕郢舟跑前跑后,只为观赏他怀中那些不知是用来救人还是易容瓶瓶罐罐亦或兼而有之。滕郢舟十分大方,索性摊开给他看,两人看着全然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
后几日因睿儿的说起我才知道,滕郢舟易容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他不但能将一个人的脸装扮成另一人的脸,就算你摸到易容的脸皮都没办法发现那张脸其实被人做过手脚。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府中十分平静,但不到两月之内,邺城竟出好几桩大事。所以平静是我们的,与别人无关。
琅琊王高俨带京畿兵士斩杀奸佞和士开,随后带兵三千驻扎在皇宫西门千秋门外,意欲篡位。琅琊王高俨是皇上的同母胞弟,行事作风雷厉风行,皇帝吓得失魂,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与太后哭别。
就在高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时,高纬依靠斛律光之力反败为胜将其捉拿。高纬收押了高俨亲信数人,并于皇宫后园肢解,如此仍觉难消心头之恨,竟下令将在邺城暴尸示众,全城百姓吓得夜半不敢出户。
高俨一事牵连甚广,高长恭的二哥高孝珩、五弟高延宗均受牵连被降职远调。高长恭送别两人上任的那天,段韶终是没能撑过这一年的秋天,撒手人寰。
于是要走的人也没走成,转而前去段府吊唁。
然而世上之事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段韶死后不久,皇帝高纬瞒着母亲太后,命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