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状元一事,宁国府与有荣焉,跟着足足喧闹了三日,大简书院自此名声大噪。外头要来入学的更是络绎不绝。贾敬早发下话来,大简书院不同于其他,本不是盈利为主的,学生选精不选多,无论谁来必要经过考试方能录取。这同着一般书院规矩不同,众人也怪,越是艰难越觉得是个好去处,更加一窝蜂儿的过来,寻三找四来说情弄事,把个贾珍天天搞得焦头烂额,应付不得。而那边陈颐梁做了状元,自然有人知事来拜,送宅子送下人等等不着细数。陈夫人虽是有见识的,但是料理起来却是艰难,少不得求着尤潇潇帮忙。
尤潇潇不好不去,她虽是与陈颐梁没见几面,却知道他是有主意的,到了陈宅里,凡事只打发了人去问他的意思,也不肯自作主张。陈夫人家中光景困窘,原是连个小丫头都没有的,尤潇潇只做主给她买了两个丫头使唤,日常洗濯洒扫针线厨事才算有了人做。其余的诸事便听了陈颐梁招呼,旁人来拜只收帖子,至于宅子银子与家人等皆婉拒去。过了几日,众人也品出滋味来,知道新科状元是个不愿意拉扯的,慢慢的就歇了心思。而陈夫人是过惯苦日子的,虽是拒了好几所大宅,依旧窝在胡同小院里,四处逼仄,倒也甘之如饴。尤潇潇心里佩服,背地里悄悄与欢颜笑道:“这才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陈状元心思大着呢。”
学生中了状元,下一步便是要出仕。贾敬是蒙祖荫的,萧如景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要么世袭要么做学究,仕途本来就平顺,又都是远离朝堂,不爱操心的,便是由林如海出面给陈颐梁打算。按照往年惯例,状元去翰林院做撰修是正职,然后再拉党结派,依附着老师同窗,慢慢熬年份就是了。林如海先问道:“你有何意?”陈颐梁低眉道:“学生是想去地方历练。”林如海又道:“你虽是新科状元,但是去了地方上主政,恐怕也不是什么膏腴肥美之地,就算给你一个七品县令来做,也是吃苦受累的多,再加上地方上士绅老族犬牙交错,做上三五年也不定出成绩,到时候吏部给你做评,核不到优等,不需几年便是泯然众人矣。”这话是好意,也是告诉山中有虎的意思。
陈颐梁依旧坚持道:“老师说的,学生都已经仔细考虑过的,虽是留在京城机会多些,但学生本是半路读书出身的,极愿意去地方上做些实事……”一语未了,只见林如海拍掌笑道:“好!皇上果然是圣君,没有看走眼的!子修你的文章虽是不甚华彩,但贵在议理精辟,若真去了翰林院,做那些八股文章,只怕还是会耽误了你。既然你能有这般心思,我自会替你料理,只是盼你不忘今日所言,能为一方百姓做主。”陈颐梁听了,知道老师是准了,忙跪下来郑重磕头:“学生定不负老师所望。”
半月之后,陈颐梁被钦点至山东胶南任县令。胶南一地虽不是穷山恶水之所,但历来也是不好开交的。以往的状元出京,多是被皇帝不喜,所以从吏部匆匆发文就罢了。陈颐梁的任职却是钦点,众人心里不免都多想几分。因着陈颐梁家中只有老母,贾珍与贾蓉都劝道此去山东,虽不是山高水长,但是那边比不得京城舒服,不如将陈夫人留在京城,搬到宁国府来,也好好照顾。陈颐梁自知母亲吃苦一生,去了宁府,处处有人服侍,也算享福,心里就犯了踌躇。陈夫人听了儿子的话,却爽朗笑道:“咱们家统共母子二人,何必分离,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陈颐梁见母亲坚持,便也婉拒了宁府好意。尤潇潇原本叫人叫小院都收拾就了,后来听说陈夫人不来,便带着丫头们打点了些日常用的东西,衣物药材等装了一马车,亲自送到陈家去。陈颐梁也不客气,收下来称谢。隔了几日,众人接连摆了送行酒,陈氏母子便是悠然出京而去。
却说贾蓉见了一室的同窗一鸣惊人,心里真正做痒起来,打发小厮来回话说端午节不回来,要留在国子监里继续读书。贾珍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拉杂着珍奇的点心果子亲自叫人去送了好几回。尤潇潇正是打点四处的礼,见他这般忍不住笑道:“蓉儿说不得明年也能一举登科,你做老子的也跟着儿子享福就是,倒要拖后腿作甚。”贾珍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志气的……”说毕话锋一转,“老爷昨儿跟我提起妹妹的亲事来,我想着也跟你商量一声。”惜春之事日日在尤潇潇心头的,听到此话连忙道:“这是正经大事,你快说。”贾珍坐下来笑道:“是萧大儒半吐半露说的话,给他家嫡出的小儿子求亲。”尤潇潇想了想,笑道:“跟着萧家倒是门当户对,只是咱们妹妹今年才十二岁,他家小儿子多大了?”贾珍说道:“十五岁了,说是妹妹过了及笄再成亲。那头还说若是不想圆房,也可以再久一些。其实岁数上也不怕什么,只是这孩子也是个老生子,恐怕平常里萧夫人也是宠得跟什么似的,老爷的意思是让我细细打听着,怕妹妹吃亏。”尤潇潇揣度贾敬是有些允了的意思,便笑道:“男孩子又不是养在深闺,平日里为人做事好打听的,大爷多费点心就是了。依我看,虽说小儿子不承家业,但也不用咱们妹妹跟着打理杂事。你想想,他们萧家老几辈子了,上上下下一大堆人,平白人都瞧着头晕,妹妹的性子去做主母可不是磋磨人的?再说妹妹嫁妆尽够丰厚的,就算萧家分家过活妹妹也是衣食无忧的。依着我看,只要那萧哥儿是个好的,这门亲事做的。”贾珍对内宅之事本就糊涂,听了尤潇潇讲了这半日,只知道是好事,于是点头道:“那我先去找人去瞧瞧萧家这孩子。”二人议定了,尤潇潇又说些端午节的布置,贾珍苦笑道:“这几日走节礼,我瞧着有几家比往年格外丰厚些的,恐怕是瞧了书院的名声,又想跟姑老爷搭线的,你回了就是。”尤潇潇笑道:“是了,我明白。”正说着话,外头来报:“大爷大奶奶,西府里二太太派人送了娘娘赐的节礼。”贾珍与尤潇潇听了,对视一眼。尤潇潇迎出来,只见是周瑞家的满脸堆笑拿着捧盒送过来,便与她寒暄了两句,又赏了银子才打发她走了。
贾珍见人走了,才出来道:“可是奇了,娘娘今儿倒是想起我们来了。”尤潇潇瞧了一眼,倒是摆的整整齐齐,上至贾敬,下至贾蓉都各有一份儿,便笑道:“这有什么,咱们统共都是一族里的,给她盖园子咱家也是出了钱的,现在终于想起我们的好处也未可知。”贾珍笑道:“罢了,给了收了就是了。前阵子还传出些风声来,说娘娘在宫里不妙呢,虽是有了贤德妃的位份,但皇上不怎么往凤藻宫里去。底下人都是势利惯了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尤潇潇点了点头,只叫人依着签子送到各处就是了。
欢颜却是机灵的,早把元春的赏赐打探的清楚,与尤潇潇悄悄道:“听跟周嫂子来的小丫头说了,除了咱们这里,连着林姑娘家都送去了。西府里薛姑娘与云姑娘也有,只不过是薛姑娘同着宝二爷的礼一模一样的,府里都悄悄的传说,娘娘要给薛姑娘与宝二爷赐婚呢。”尤潇潇笑道:“你们这起子都爱嚼舌头,这话传出去,让你薛姑娘以后怎么好做人。”欢颜笑道:“这有什么,她若不是想着嫁给宝二爷,又怎么会在那府里住?她外头有家有业的,比着云姑娘岂不是好多了。”尤潇潇摇头道:“人人都有难处,她也不见得心甘情愿的。”欢颜听了便不吱声。尤潇潇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全是忙着陈状元的事了,倒是该往西府里走走去。”欢颜听了,见四下无人,忙低声道:“奶奶过些日子再去也罢了,听说宝二爷前阵子被二老爷打得动不得,里头牵扯了乱七八糟的事,二太太怕传出去不好,除了西府里瞒不住,外头一点音信都不知道。奶奶这一去岂不是等于打了她的脸?”尤潇潇听了,知道正是蒋玉菡与金钏儿事发,贾政下死板子揍宝玉,现今去凑热闹果真不好,于是道:“倒是你提醒了,罢了,闲在家里也无趣得很,好久没去瞧你二姨奶奶了,叫外头小厮收拾马车我去薛家一回。”
正文 第63章
尤二姐胎像极是稳固;尤潇潇瞧了一番;细细问了日常情形;见一向都好便放心下来,于是尽自嘱咐些话;然后才问她道:“你娘跟你妹妹这段日子没来?”尤二姐听了;有些迟疑道:“来了一回……”尤潇潇不由冷笑道:“来了做什么?可是跟你要了钱?”尤二姐便是低头不语。尤潇潇叹气道:“你娘在家又不是揭不开锅;你现今是薛家媳妇;虽说你相公是粗枝大叶的;你婆婆又是不爱计较的;但是你总是这般;底下人瞧着也不像;将来如何做个当家奶奶?日子长了吃亏的总是你。”尤二姐小声道:“我总是不能瞧着娘跟妹妹在家里没有饭吃……”尤潇潇说道:“她们倒是来跟你哭穷的?我每个月打发人送给她们十两银子;上上下下主子奴才加起来没有十个人;买米买肉尽够了,哪里会没有饭吃?”尤二姐也不敢再说。尤潇潇便道:“三姐年纪也不小了,我瞧着也该给她找个人家了,天天东逛西逛不成事,再说尤家宅子总是还在,我是一个钱不要的,你娘也要人养活,不如招个上门女婿罢了。”尤二姐听了这话,知道大姐姐是还肯帮衬的好意,方才小心翼翼道:“三姐如今不像以前了,安分守己在家里呢,她已经有了中意人,只是没跟大姐姐提过的。”
尤三姐的意中人?尤潇潇想了想,皱眉道:“可是叫柳湘莲的,常常跟着公子哥混串小旦做耍的?”尤二姐不料想如此机密之事竟被大姐姐知晓,也不敢再瞒,慌忙说道:“三妹妹自从有一回见了柳公子串戏,便是发了誓非他不嫁的……”尤潇潇听了,便半晌不言语。尤二姐只当是尤潇潇嫌弃,忙道:“我再劝劝妹妹去……柳公子居无定所,我央求了大爷去寻,只说出了京城,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呢。”尤潇潇心里却是好生盘算,按着这情形来瞧,薛蟠跟着柳湘莲自然有一日会碰上,还能结拜个异姓兄弟回来,尤三姐如今又是在外头住的,不像原著里那般不堪,说不得二人正是天作之合,倒是省的自己再替她寻人操心。只是柳湘莲的脾气,虽是飘零起来,但好歹也是世家出身,招赘到尤家恐怕是不乐意的。倒也无妨,到时只叫着尤三姐带着尤老娘就是了,柳湘莲不是刻薄人,自会给这老丈母娘养老送终,也算是解决了麻烦。再说尤家宅子空着也是白空着,柳湘莲身无分文,正好来住着,族中即便有人说什么,也不敢闹到自己面前来。想罢,尤潇潇便对尤二姐道:“既然三妹妹如今改了脾气,再等等那柳公子也使得,你身子愈发重了,这些事不必你操心,我去跟你娘说了就罢了。”尤二姐跟着尤三姐毕竟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而对着尤潇潇是又敬又惧,见她肯这般体恤老母与妹妹,自是感激不提。
安抚毕尤二姐,尤潇潇自然又按着规矩往薛姨妈房中坐坐。一进门瞧见宝钗也在,想起西府里的那些糟心事,只装作什么不知道,照例寒暄几句话就说要回去,还是宝钗叫住她道:“我送送嫂子去。”尤潇潇忙道:“哪里好劳烦姑娘。”宝钗笑道:“嫂子说这样的话,可是跟着我见外。”二人说着便一起出来,尤潇潇见她这般,也知道是有话要讲,便也笑了笑。
彼此都是聪明人,宝钗就势引她到自己屋子里来坐。尤潇潇见了这屋子布置,四下寡淡,桌案如洗,寝张一应的青色,果真如雪洞一般,便先道:“妹妹正是花样年华,屋子里也该装饰些,即便爱简素,少摆两样就是了。”宝钗听了,知道是好意,不由淡淡一笑:“嫂子说的是,我记下了。”然后叫莺儿出去倒茶。尤潇潇见她支开左右,便坐下来,只等着她先开口。那宝玉先头有袭人,后头又有蒋玉菡金钏儿之事,也不怪宝钗彻底心寒。宝钗未张嘴眼泪先滴下来:“上一回嫂子劝我回家来,我便知道嫂子好意,只是后来拗不过母亲,姨妈也亲自来了几趟,我想着自己……年岁也长了……”最后一句话里充满了不甘心与委屈,尤潇潇心中不忍,叹气道:“妹妹不必再说了,你的难处我也懂的,既然你今日能同我说这些话,我便老着脸劝姑娘一句,宝玉只怕不是良配,姑娘家财万贯,何苦图个虚名倒把自己一辈子赔上的?”薛宝钗是商家之女,当初进宫也好蓄意嫁入贾家也好,多半也是要摆脱商户之名,但从实际来论,凭着这出身即便嫁入国公贵族自然是低人一等,受着委屈,所以只要能稍稍放□段来,进个平常的大户人家却也不难。
宝钗听懂尤潇潇之意,低头了半日,抬起眼来还是泪:“嫂子也知道,我娘自来是没有主意的,哥哥又粗心,虽是不想我再往贾家去,但也没个正经主张,我们在京城里除了舅舅姨妈一家竟是没有旁的亲戚,舅母同着我娘的情分又一向冷淡……”说罢,脸上飞红起来,却也忍耻道:“我的年纪实在也……耽误不得了……”尤潇潇听了心里倒佩服她坦荡,到底是聪慧大方的姑娘,对世事瞧得清明,也没有那种扭捏之态,旁的倒也罢了,这姑娘给了宝玉也是白白糟蹋。于是想了想说道:“妹妹可知这世上之事最忌讳左右摇摆,再说婚姻大事还得父母做主,如果妹妹真是打定了主意,便跟着亲家太太好好商量,什么时候有了准信儿再打发人告诉我一声。”这话是薛宝钗只要说服了薛姨妈她便愿意帮忙的意思。薛宝钗手里原捏着一把汗,毕竟终身大事非同小可,若有不慎,闺中声誉便是毁了。若不是实在无人所托,自己一个姑娘家也不愿意轻易冒这个险。她在贾府这些日子,心思玲珑,待底下人又和蔼,凡事自然知道得多了,无论是惜春回府、迎春定亲,还是黛玉离去等等之事都同着这位珍大奶奶关系匪浅,再加上那一回尤潇潇劝的话,心里也明白她是个善意人,所以才大着胆子央求一番。如今见尤潇潇应了,心里蓦地放松下来,忙从身后的柳木小柜子里取出一个黑木小匣来,双手递过去道:“这是我哥哥从南货行子里收的珍珠粉,虽不甚名贵,但敷在面上极润泽肌肤,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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