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进这大门来,开始做小丫头,勤勤谨谨,尤氏见她懂事乖巧又忠心耿耿,才带到身边。又因为自己的陪嫁丫头佩凤、偕鸳先后爬了贾珍的床,自此身边只提携银蝶做心腹丫头。其他的因为跟府里头的人枝枝蔓蔓,不好□,虽有大丫头的名分,但也就仅仅如此罢了。
俗话说好汉难敌四手,因为尤氏大病,银蝶一人又要煎药,又要贴身侍奉,更不必说她向来掌管尤潇潇贴身物件,还要应付人来人往,纵使陀螺一般不得闲暇也根本忙不过来。由此也想收几个臂膀,其一便要对主子忠心。从新来的小丫头中选了几个出挑的,果然得了尤潇潇喜欢。
尤潇潇见她神色哀伤,也能揣度她心意,道:“你放心,虽是卖死了的契,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你比不得家生子,待你再大些,嫁了好人家,我自然要放你出去。”银蝶听言,不敢置信,忙跪下来,眼睛含泪:“奴婢一身一体都是大奶奶给的,早在老天爷发了誓言,跟着大奶奶一辈子。”尤潇潇示意她起身,笑道:“跟我一辈子做老姑娘,这等伤阴鸷的事我才不做。”想那府里头的贾母不就是么?因为鸳鸯得力,便死死困在身边,年纪大了也不张罗婚嫁,丁点也不为她将来打算,怎不怨得其他大丫头寒心。再看看王夫人,还不是因为许诺袭人将来做姨娘,要不她能忠心耿耿?照顾宝玉也是一成一的好。虽说银蝶是个好孩子,但日子长了,女孩子难免有了其他心思,不如现在把话说明白,让她有个盼头,以后做事也更尽心。
“你弟弟也得有十四岁了吧?”尤潇潇问道。银蝶点了点头,“过了年就十五了……”尤潇潇笑道:“也该娶媳妇了。如今做些什么?”银蝶顿时皱眉道:“哪里有正经营生,在巷子口的茶楼做跑堂,些许赚些银子。”尤潇潇生了兴趣,问道:“这茶楼里买卖可好?”银蝶抿了抿嘴:“他说倒是好的。夜里客人多,常常天亮才能回家歇着。”尤潇潇默默点头,心下暗自计画不提。
尤潇潇说了半天话也乏了,放下手中的茶盅,嘱咐道,“晚饭前你带金三喜家的过来,悄悄的,别让人知道了。”话音未落,只见贾珍穿着一身深灰常服掀了帘子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乔张乔致的女人,穿着一件月白滚边的素色衫子,套着青色褙子,只是脸上涂着的脂粉甚艳,唇色通红。
“大爷来了。”尤潇潇忙起身迎接,为显示大病未愈,还故意蹙了蹙眉心。贾珍见状忙扶起爱妻,道:“你我夫妻,很不用讲这些礼。况且你身子虚,该好好养着。”尤潇潇故意拿了绣着平湖秋月的素手帕轻轻抚了抚嘴角,柔声道:“礼不可废。即便是寻常夫妻,也要讲究个规矩。”贾珍笑道:“你如今倒好……”说也不说清好在哪里,接着又道:“文花,这么没规矩。”那女子只好委委屈屈行了礼。
尤潇潇知道这是贾珍从外头新买的小唱儿,因是清倌,嗓子又如黄鹂一般清脆动人,凡是听她唱曲儿,没有不喜欢的,因此索性买回来。贾珍是最会享福的,为的是平日多个消遣,闲时听听曲,宴宾来客也有自己府里头的特色。其二呢,文花也有几分颜色,梳笼做个小妾,别有意趣。
贾珍对人总是有几天的兴头,文花风头正盛,秦可卿在时也受了她不少气,自然更瞧不上一直坐冷板凳的珍大奶奶。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整个宁国府里头,贾珍跟秦可卿互相爱慕的事却传的乱七八糟,那个没王法的焦大张嘴就是偷媳爬灰,连荣国府也有耳闻。文花更是口无遮拦,秦可卿忧思过度的性子哪能受这口气,真是活活羞愧死了。
“凤妹妹办的妥帖,媳妇走得也不委屈了。”贾珍淡淡说道。文花在旁露出不屑的神色,尤潇潇假装抹泪,低头慨叹道:“这么个好孩子,如此就去了,真让我心疼死。”贾珍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里更觉得她宽宏大度,是当家主母的模样。
“我正好有件事要去回大爷。家里头原来是蓉儿媳妇管的,后来她身子不好,就交回了一半钥匙。如今,西边琏二婶子又帮衬了这几天,好歹事情完了,先得去西府好好谢谢大太太二太太,给婶子道辛苦。”贾珍点头道:“你想的很是。”
能让凤姐儿过来帮忙理家,也得是王夫人点头的事。可只顾着给凤姐儿体面,岂不得罪那边太太?文花见两个人说些家务事,把自己干撂在一边,早就不耐烦。
尤潇潇见状知觉,忙道:“爷出去一趟也乏了,早些回去歇着。”贾珍瞧了文花一眼,笑道:“也罢了,是要疏散疏散。”文花听了,便掩不住得意的神色,低下头捂着嘴嗤嗤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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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章 接掌宁府
银蝶见文花满面骄矜,得意洋洋随大爷去了,不由啐了一口。尤潇潇笑道:“这不是见惯了么,你这孩子气性越发大了。”银蝶噘嘴道:“奴婢不是想给大奶奶出气么?好不容易昨天夜里来一宿,今天又被那蹄子勾走了。”尤潇潇不过一笑,然后点了点她的额头,“罢了,以后别带出幌子来。”
一时无话,冬日天短,尤潇潇不敢睡午觉,因见贾珍身上的糯紫荷包颜色旧了,就在屋子里做针线。她自小喜欢刺绣针黹,银蝶描了花样子递过来,选了颜色配着绣几针也能过得去。“我先打个草稿,等俏眉回来了,再打发她弄。”银蝶眼巴巴凑过来,笑道:“平常不见奶奶绣活计,如今瞧着也是上等儿。”
尤潇潇听她夸了一句,心里更快活,横竖彩绸缎子、各色绣线齐全,先练练手,等到出细活的时候,就给西府老太太裁件衣裳送过去。东府里老爷不管事,太太去得早,西府老太太威高权尊,说句话没人敢不听的,索性卖个好儿,以防贾珍犯浑时也有个撑腰的长辈。想那凤姐儿就是头等的精明,知道把老太太哄得高兴了,闹出大事来也有老太太做主。不过,凤姐儿究竟短视,自己顶头还有一个正经婆婆,无论怎样瞧不起,也该好好孝敬着,毕竟在婆婆手底下吃饭的日子长着呢。
这边主仆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活,时而玩笑几句。天刚刚擦黑,银蝶便悄没声儿的去叫了金三喜家的。
尤潇潇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转了转发僵的脖颈,往镜中望一眼,抿了抿鬓发,取下翡翠钗,找了一支桃花金镶东珠的八宝钗戴上,然后端坐在正座上,手里捏着一颗圆滚滚的榛子,若有所思。
只见银蝶带着一个眉眼安分的中年仆妇进来,因来得匆忙,虽然换下了白色孝服,底下的布鞋却没有去滚边,但发上已经取下白菊花,簪着一支梅花铜钗,是个懂规矩的。
“银蝶,让你金嫂子坐了。”尤潇潇心里先取了她三分,面上也更和煦。金三喜家的给尤潇潇请了安,便在脚踏上斜签着身子坐了。
银蝶拿了盖碗倒了新沏的枸杞茶送来,金三喜家的忙站起来小心翼翼接了,道:“哪里敢劳烦银蝶姐姐。”尤潇潇便笑道:“你是家里的管家娘子,她是个丫头,应该的。”
金三喜家的赔笑道:“大奶奶身旁的姐姐,我们哪里敢劳动。”尤潇潇笑而不语,低头啜了一口茶。银蝶早出去守在门口。金三喜家的心里也知趣,明白大奶奶秘请必是有要事相商。
“你家男人是跟爷常出门的,家里两个小子忙些什么?”尤潇潇见她谨慎不多言,便先启口笑问。
“回大奶奶,我家两个小子大的是跟蓉哥儿的,二小子在马厩做活,平素给爷们照料牲口。”金三喜家的偷觑尤潇潇脸色,又加了一句:“蓉哥儿身边有四个小子,我们家一个,来升家一个,来富家一个,来贵家一个。”
尤潇潇想了想,笑道:“你们家二小子也不小了吧?”
金三喜家的点头道:“跟大小子差了一年,与来贵家小子一般大。”
尤潇潇点头道:“我做主了,你二小子今后也不必往马厩去了,跟来贵家小子换换。”见金三喜家的满面感激,她又款款说道:“这一向都委屈你了,堂堂内府二管家的儿子被拨在马厩里,你不必说,我心里都明白,放心,你跟男人的孝心我都看在眼里。说起来,咱们府里头跟旁人比起来,算不得大的,但在中等人家里头,也不算小的,满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也有百十来口子,外管家和内管家担的责任也大,现今我瞧着人手不够,这活儿派得也不公允,以后呢,有我在,必不会让你们吃亏……”
金三喜家的早被尤潇潇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感动得说不出话,又见尤潇潇如此提携,连忙跪下来道:“今日得大奶奶青眼,奴才一家四口定会尽心竭力侍奉主子。”
尤潇潇忙道:“快些起来。”说罢,又笑道:“你也知道我长久不管事了,我冷眼瞧着蓉儿媳妇做事倒也好,只是恩重,难免纵了奴才。如今,蓉哥儿还得一年的功夫才能续弦,我原本不想管家理事,可是你瞧瞧,这等大事还请了西府琏二媳妇过来,没得让人议论咱们府里头没人。”
金三喜家的忙道:“哪里有那么不长眼的人……只是今后有大奶奶做主,咱们家便更兴旺了。”
尤潇潇满意的点了点头:“是了,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以后你跟了我,自会了解我的脾性,凡是一心一意为主子的,凡事我自会担待,也不会亏待。但有背主的事,也别怪我不讲情面。可听仔细了?”
金三喜家的郑重磕头:“奴才定不负主子重恩。”尤潇潇见状,招了招手,金三喜家的忙又凑近些。只听尤潇潇压低了声音道:“第一件事,你现是内府二管家,账房和厨房都该你直接管着。等琏二奶奶走了,你直接去把账房封了。谁有话,你让她来找我。第二件事,去寻摸一个可靠人,先把我这小厨房的头儿换了。行了,你且去吧。”金三喜家的应了一声是,行了礼便出去了。
夜幕降临,繁星升空。银蝶因问尤潇潇在哪里传晚饭。尤潇潇说不甚饿,只吩咐送碗粥过来。银蝶出去告诉了门外的小丫头,就要进来侍候。忽见佩凤、偕鸾带着一群丫头仆妇浩浩荡荡来了。
尤潇潇听了银蝶的话,移到前厅,端坐着等侍妾们前来问安。
佩凤、偕鸾虽都穿着素色缎袄,但脚下都穿着桃红锦鞋,面上傅着朱粉。此二人原本都是尤氏嫁进宁国府带来的丫头,后被贾珍收了房,尤氏又抬举她们才做了姨娘。佩凤、偕鸳见了尤潇潇先行了大礼,然后奉承道:“奶奶前阵子不舒坦,奴婢们也不敢打扰,怕扰了清静。听闻大奶奶身子好些了,奴婢连忙过来侍奉着。”
尤潇潇淡淡一笑:“你们倒是孝顺。”也不吩咐坐,连茶都不上一盏。佩凤、偕鸾见她不甚搭理,不由面面相觑。
“可巧传晚饭,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吃吧。”尤潇潇将她们的神色扫进眼底,低头啜了一口茶。佩凤、偕鸾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以往尤氏好性,不必侍妾侍奉餐饭。如今既然开了口,两个侍妾也便乖乖听令。
来富家的亲自带人来进屋一一摆饭。尤潇潇不由皱眉,却不言语。先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糯米百合粥,因银蝶吩咐要清淡的,便只上了四碟子清炒时蔬,稍点了麻油。佩凤站在左侧布箸,偕鸳于右侧舀粥。其余人等在外头等候,鸦雀无声。尤潇潇慢慢吃了半碗,只搛了一点青笋便放箸了,“今儿粥熬得好,你们趁热吃吧。”佩凤、偕鸾站了半日,听尤潇潇吩咐,方告罪坐下了。
“你们都是从我身边出去的,有什么话直说就罢了。”尤潇潇见二人饭毕,又拖延着不肯走,心里不由暗笑。
“奴婢求奶奶做主!”佩凤、偕鸾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跪下哭诉,“奶奶,自从文花进府来,大爷他……”二人抽抽噎噎絮叨了半天。尤潇潇听了开头便知道都是争风吃醋的污烂事,却也不阻拦,凭她们发泄。脑中搜寻以往记忆,这两个侍妾也算是老实听话,虽然在得意时也有违逆尤氏的罪过,但也不算大,彼此各有所图,后来便也都揭过去了。如今,文花的风头一时无两,贾珍向来是个喜新厌旧的,从碧云天落黄泉地,也难怪这两个娇滴滴的侍妾百般委屈。
“行了,我都听明白了。”尤潇潇说道,“你们两个先起来,如此成什么样子。”佩凤、偕鸳抹抹泪依言坐在杌子上,不敢多话。尤潇潇刚要开口,忽见帘子下面露出一双黑绸千层底男鞋,于是立即转了话锋,连声音都弱了几分:“这件事却是你们错了。咱们进了府都是侍奉大爷,如今文花让爷高兴,我们只有感激的,哪里还有这般那般怨言,都回去罢,好好敬爷,侍奉爷才是咱们的本分。改日,寻大夫进来也给你们好好诊诊脉,也都这么久了,还没给爷生下一儿半女的,也劳我焦心。”
佩凤、偕鸾原指着尤潇潇能贬斥文花,没料到一番训斥下来倒把自己闹得灰头土脸,当下也不敢多言,只点头称是。尤潇潇打了一个呵欠,又宛然笑道:“以后都记着本分,家和万事兴,都回去歇着吧,明天早上都多睡会儿,不必来我眼前立规矩。”佩凤、偕鸾谢了奶奶,行了礼,慢慢退出去。刚掀帘子,只见贾珍在门口站着,又齐齐请安,以往必会撒娇卖痴兜揽几句,今日被尤潇潇警示一番,便老老实实就走了。
贾珍听了尤潇潇对侍妾的训诫,都是体谅大局的意思,不免另眼相看,心中熨帖。由是笑容满面进来,尤潇潇连忙迎起,贾珍挥手让她坐下,自己也在底下随便捡了把椅子坐下,笑道:“等你大安了,府里头的事你便管起吧,只有几个管家娘子也不像样。”
尤潇潇亲自奉茶给他,委婉推辞道:“如今大爷掌府,我瞧着好得很。”她内心深知贾珍此人向来肆意妄为,又好抓权,内外统领,一人不听,一人不靠。
贾珍笑道:“罢了,不必推了……内府里的事也该好好整肃了,恁的没规矩。”尤潇潇低头暗忖,前阵子还特地求着凤姐儿来理事,恐怕他也是焦头烂额了,如此看来不像是试探,不如顺水推舟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雅安祈福!
正文 第7章 铁槛寺记
是夜二人安歇不提。第二日清晨,府外头有人传蓉哥儿回来了。尤潇潇换了一件翠蓝镶松香缎花袄,石青撒花裙子,外罩了一件银狐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