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离奇了!”俞和难以置信的连连摇头道:“南启师伯德高望重,为人慈蔼,剑术又是登峰造极,罗霄剑门中弟子都对他敬仰有加,岂有御下不严的道理?”
“俞师弟,这倒并非是莫须有的罪责。南启师伯实在是脾气太过和善,太一院的弟子无论惹出什么祸事,他都不曾责骂半句,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所以门中弟子对他敬仰归敬仰,可南启真人却没什么威严。久而久之,太一院的弟子便如脱缰的野马,四处惹是生非,鉴锋掌门很是头疼。换那位性子泼辣的离冰师叔去管教一下太一院的弟子,倒确是良策,以离冰师叔的雷霆手段,过不多久便会把太一院的大小顽童们震慑得服服帖帖。”
俞和皱眉道:“可方师妹才入门多久,她那一身道行算不得高深,执掌守正院,也未免太过牵强了。”
“如此腹诽的人也不在少数。可由宗华师伯提出,鉴锋掌门也同意了的事情,又有谁敢违逆?反正守正院也就是打理一些门中琐碎的事情,有没有掌院真人坐镇都差不多,所以只要宗华真人认为方师妹能够胜任,那便是足够了。”
俞和哼了一声,低头喝酒不语。
“怎么,俞师弟有些懊悔了么?”李毅笑眯眯的给俞和倒酒,眼看这装了差不多三斤绍兴女儿红的青花细瓷坛,就只剩下小半坛酒了。
“师兄总爱调侃俞和,对于方师妹的事情,我有什么可懊悔的?师弟我如今只会懊悔当年不该让那摩明云宫的丹朱真人带走小溪而已。”
“但问题在于,你不在乎人家方师妹,可人家却在处心积虑的算计着你。当初我一听说宗华师伯带着方师妹出山云游,就让你留心提防,哪知道你一去就是三个月。人家方师妹已经织好了一张大网,就等你回来自投。”
“此话怎讲?”
“人家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美人儿,却不惜拉下脸面,屈尊来对你开口,希望能同你结为道侣,可你俞师弟并不领情。在方师妹心中,这可是一桩平生里奇耻大辱,她必定要报复于你。世上最毒妇人心,她现在攀上了宗华真人这颗大树,那自然要借宗华真人的手,狠狠的将你整治一番了。”
俞和沉声道:“师兄的意思是说,宗华师伯对我发怒,是因为方师妹从中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何止是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俞和,你把方家怡这个女人想象得太简单了!你要知道,越是漂亮的女人,心肠与手段便越是狠毒。”李毅喝了一大口酒,双眼盯着俞和,脸上笑得异常诡异,“你知道一个男人最听不得的是什么话么?你回想一下那位陆家妹子给你写的信就懂了。”
俞和眼珠一转,脸上悚然变色。
李毅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据传方师妹对宗华师伯说,你俞和趁她酒醉不省人事时,曾意图轻薄于她。你说宗华师伯会不会因此对你发怒?”
“岂有此理!”俞和勃然大怒,扬手将酒碗猛力砸在青石上,那酒碗“砰”的一声,摔成了无数的瓷片。
李毅赶忙护住了酒坛子,口中大呼道:“我叫你拿稳酒碗,结果你还是把它给摔了!”
“真是信口开河,我俞和行事堂堂正正,怎么可能趁人迷醉,做出那种龌蹉的事情来!我真是有眼无珠,错看了方师妹这人!她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来,这女人家的脸面,她还要是不要?想我几次见她酒醉,好心好意背她回山,有时宗华师伯也在身边,不料到她居然如此恶意捏造,污蔑于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俞和站起身来,一甩袍袖道:“我这就去与她当面对质!”
李毅也站了起来,他这次倒不出言调侃了,只是伸手按住了俞和的肩膀,摇头道:“俞师弟,此事的确匪夷所思,但我若是你,就只当做没听见,绝不会去理论。”
“为何不去理论?”俞和眼珠一转,直瞪着李毅问道,“李师兄,这传言也太过邪门。师弟我想请你据实相告,你从何处听来的这等传言,又有几分可信?”
李毅沉默了数息,叹声答道:“俞师弟,师兄也有为难之处,实在不能告诉你这传言是谁人说给我听的,但我李毅却可以断言,其中十有**乃是实情。”
“既然师兄有如此把握,却为何拦住俞和,不让我与那方家怡去宗华师伯面前对质?”
“师弟稍安勿躁,且听我与你分说其中诸般干系。”李毅硬把俞和按在了石头上,又取出一只青瓷酒碗,倒了一满碗酒,塞进俞和手中,沉声道,“师弟,你此时饮多了酒,言行莽撞,去找方师妹和宗华师伯理论,只怕会越描越黑。这些传闻无论如何可信,终究只是传闻,全没有任何佐证。你若去找方师妹对质,人家矢口否认,然后倒打一耙,说你以捕风捉影子虚乌有的传言来坏她名节,那你在宗华师伯眼中,便会更加不堪。而且你可试想,若这传闻是真,宗华师伯与方师妹两相新好,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以宗华师伯的性子,他耳朵里能听得进你面斥方师妹的种种不是?若宗华师伯根本不信你所说,那你只会义愤填膺的去,遍体鳞伤的回。依我之见,此时你还是不要去在意这些流言,自己心中有数,暗暗防备他人陷害也就罢了,自守一点性光清明,闭户哪管窗外风风雨雨。方师妹若真的如此污蔑你,那其毒辣本性,早晚都会暴露出来。宗华真人只当方师妹是个消遣玩物,方师妹也只是委身于宗华师伯,讨一份荫泽,如此必不长久。等宗华真人厌了,他自然会省悟过来,看清其中谁是谁非,到时你寥寥数语,便可尽释前嫌,反而更显得你心胸辽阔,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宗华师伯必定会愈加赏识于你。”
俞和咕咚咕咚的把整碗酒一口气喝下,长长的吐出一口酒气,默不作声的呆坐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师兄说得颇有道理。事已至此,我还是闭门不闻不问的好。若去争执,只会让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莫与小人和女子相斗。”李毅用力按着俞和的肩头,一字一顿的道,“人家是要你俞和身败名裂,你懂么?这个时候你越是跳出来激辩,就越是中了人家的计谋。你能说得过方师妹?人家只消在枕边细语三五句,宗华师伯就会让你无地自容。”
俞和不停的摇着头,他一碗接一碗的喝着酒,把青花细瓷酒坛中的绍兴女儿红喝尽,他又取出了酒葫芦,嘴对嘴的灌了起来。
好酒劣酒,喝道俞和嘴里,都全是一种辛辣的味道。
李毅也掏出了酒葫芦,朝俞和晃了晃道:“俞师弟,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小小罗霄山门,是是非非甚多,幸好师兄我行将解脱,今后师弟可要好好保重了。”
“李师兄此言,到底是何意?”
“我纯阳院掌院镇国真人撞上了一段大福缘,寻到了上古金仙云中子的道统传承,不但得了云中子的玉清真传金仙妙法,还找到了传说中的先天至宝‘五方神旗’。这次我们纯阳院一齐出山而去,便是去身受玉清妙法灌顶传承,如今我纯阳院真传弟子个个道行大进。有了玉清真传金仙妙法,又得了先天至宝镇压气运,镇国掌院大发宏愿,要带我们纯阳院三十六真传弟子齐闯‘罗霄解剑十八盘’,从此脱离罗霄剑门,自立宗派!”
若说有关方家怡污蔑俞和的那道传言,还只是让俞和出离愤怒的话,镇国真人带着纯阳院弟子一齐脱离山门自起炉灶的这件事,可就当真犹如天雷滚滚振聋发聩了。
俞和呆呆的望着李毅,只见这位李师兄双目中奇光湛湛,隐有风起云涌,呼吸间恍似龙吟虎啸,他整个人都意气风发,须发袍袖随风飘扬,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怎么样,俞师弟愿不愿与我们一起离开这令人生厌的罗霄群山,登高仗剑一呼,与天下群修竞风流?”
第二百二十二章心生潮,扫尘埃
“离开罗霄?”
在俞和的心中,第一次浮出这个有些离经叛道的念头来。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回了云梦泽边上的那片临水小屋。在湖畔的木板浮桥上,摆着一张用新竹枝编成的靠椅,椅背上搭着一块细软的毛皮,俞和曾经躺在这竹椅上,一边喝着小宁师妹亲手给他酿的莲花落,一边看着水面上的氤氲变幻,时光就这么慵懒的缓缓流逝,他fǎngfo忘记了一切烦扰。只剩下一丝念头,在期盼着不知何时会在身旁响起的悠悠笛声。
那三个月的时光让俞和难以忘记,每每想起,便会更添上几分神往。
或许那种rì子才是真正的逍遥。对于俞和来说,所谓神仙的生活,便该是那样的。他可以肆意的去享受这千变万化的天地自然之美,不用顾忌长辈的眼光,不用曲意逢迎那些世外高人,也不用在爱恨情仇之间痛苦烦恼,更不用挥舞起三尺青锋,唤来腥风血雨。
“离开罗霄,便能一直过那样的rì子。”这个念头,刹那间如cháo汐一般漫卷过俞和的心头,让他有种甩开腰间的长剑与玉牌,就这么纵身而去的冲动。
可这念头,转眼间又似退cháo般的消散。俞和摇了摇头,对李毅道:“师兄,我倒是颇为羡慕你。只可惜俞和跟你不同,李师兄你与纯阳院的镇国掌院真人情同手足,私下里不拘泥辈分,只以兄弟相称。他若离开山门,你自然是可以头也不回的追随他去。但我却是放不下云峰师尊与宗华师伯对我的恩情,怎可能忘恩负义,说走就走。”
李毅撇了撇嘴道:“我便知道你这人优柔寡断,多半不敢率xìng而为。人各有志,我也不劝你什么。将来若是有一天江湖相见,但愿你我依旧是能坐下来把酒畅饮,而不是刀兵相向。”
“我怎会将剑指向师兄?”俞和又举着葫芦灌起酒来,似乎每一口冷酒吞下肚去,心里那一丝荒唐怪诞的念头,就会被淹没掉几分。
李毅也喝了一大口酒,叹气道:“还是那句话‘世易时移,人心难测’。我等修道之人皆争一线机缘,明面上是我正道修士与那些魔宗修士和jīng怪妖魔们rìrì厮杀,背地里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试问那些前辈宿老的长剑上,有哪一柄没饮过正道中人的颈血?机缘当前,人人争先,宗门师长号令所向,你只能身不由已的冲上前去。杀红了眼之后,哪里还分得清谁正谁邪?那个时候,便是但凡阻我得机缘者,皆为魔,皆须斩之!”
李毅一番话说得寒气森然,但俞和听在耳中,倒也能领悟得出其中道理。他点了点头道:“我等修道之士,人人企望纳天地于己身之中,可叹又有几人真能成道,真能逍遥自在?大多数不过依旧是世间飘萍罢了。”
“李师兄,师弟我虽然见识浅薄,但借着酒力,也冒昧劝你一句。你们离开罗霄,或许是挣开了一重桎梏,但自起炉灶之后,恐怕你的肩上将扛起更加沉重的一道枷锁。到时山门初开,诸般重任自然会落在你的身上,慢慢的宗门里弟子渐多,更会有数不尽的琐碎是非、恩怨纠葛,扰得你心烦意乱、寝食难安。如今我们身在罗霄,这些山门重担,有鉴锋掌门和宗华师伯他们扛住,所以你看不到其中的艰难。等你自己成了一派宗门的中流砥柱,恐怕才会知道那副担子能有多么沉重,你会不得不戴上虚情假意的面具,去合纵连横,为保门派兴盛,为宗门弟子谋夺福祉。到时李师兄发觉事与愿违,千钧压肩,身锁宗门,从此再也逍遥不起来,可莫要心中失落懊悔才好。”
“看来俞师弟跟在宗华师伯身边几年,果真是颇有领悟。倒不枉诸位剑门师长,将俞师弟你视为罗霄剑门未来的掌舵人之一。”李毅听完俞和这话,也咕咚咕咚的灌起酒来,他摇着头道,“今后的路要如何走,我这时还猜不到,或许逍遥快活,或许劳劳碌碌。但我与纯阳院中诸位兄弟们的心思已定,无论镇国掌院走向何方,我们都将紧紧的追跟在他的身后。不管今后际遇如何,也不管此行是福是祸,我们同甘共苦,相信事在人为!”
俞和正sè抱拳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相信只要心中执念长存,自会得其所愿。俞和预祝李师兄道途长顺。”
说罢他举起酒葫芦一晃,笑着对李毅道:“或许哪天俞和也会厌倦了罗霄山中的rì子,到时还求师兄收留。”
李毅大笑道:“俞师弟若是愿来助我们一臂之力,那自然是求之不得。这护法大长老一职,还盼师弟莫要嫌弃。”
两人一齐喝干了葫芦中的酒,李毅抛开空空如也的酒葫芦,望着俞和絮絮叨叨的说道:“师兄我行将远走,今天又饮了酒,这才跟师弟多说了几句。若不是此番我已然决定离开罗霄,且那些灌满耳朵的风言风语,又与师弟你多有牵扯,否则我是不敢到师弟你面前嚼这舌根的。”
“俞师弟你剑术道行虽然高强,但这山门中的诸多烦扰,却未必能尽靠你掌中的三尺青锋斩断。世事险恶,人心更是诡谲,凡俗中人皆以为我等修道之人清净无为、与世无争,可其实修道之人并非是‘太上忘情’的神仙,我等亦有喜怒哀乐嗔贪痴七相,更有诸般执念与贪yù。盖因我等逆天修行,参研三清妙谛,看得见那山外之山、天外之天,苦求那遥遥一线长生混元至境,故而修道人要与天争,要与地争,要与命数争,更要与人争。又因我等皆身具远胜常人的神通大力,心中所yù更是炽烈,直可化作倾天覆海的大执念。故而修道之人心思深沉险恶,其实远胜常人,一旦有所图谋,便是百无禁忌,无所不用其极。尝如魔宗巨枭,休看他道貌岸然,但其心中所念却是至jiān至恶。”
“正所谓知人知面难知心,罗霄山门中亦是如此。俞师弟你天资绝伦,且锋芒毕露,门中祖师宿老们对你期许有加,自然会惹得许多人心中嫉妒。这次方师妹与宗华师伯之事,也算是因你而起,你必脱不开一场纠葛。师兄劝你,切记要谨慎行事。有些风雨沾身并不足惧,怕的是yīn云难散、雨势连绵,若将师弟的大好前路浇成一片泥沼,再向前行则举步维艰,那便是大大的可惜了。”
俞和用力点头,深看了李师兄一眼。
这位纯阳院的首席真传弟子李毅,其实并不是个喜欢如此长篇大论说教的人。平时无论喝没喝酒,李毅说起话来,总是没个正经,多半一开口就是调侃俞和。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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