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胤禛又提出了异议,“你刚说的若是搁在普通百姓家,一点儿问题没有,可你别忘了,你是公主,甭管下嫁到谁家,你的姓氏可改不了,况且,在那个家里,你纵然是媳妇,可更重要的是代表着皇阿玛,我怎么想都觉着,皇阿玛不可能让你放任自流的!”
“可是……”好吧,胤禛说的话逻辑很强大,这下轮到我“可是”不出来了,眨巴着眼望了胤禛半晌,决定暂且搁置这个让人头痛的话题,便转了话头道,“小四,上了半天书房,肚子饿了吧?”
我这话音还刚落,胤禛的肚子就发出“咕”地一声先回应了我,胤禛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哈哈一笑,转而吩咐小穗:“让御膳房给我和四阿哥做点儿小馄饨,折腾了这大半天,我也饿了!”
小穗应声而去,不多会儿两碗小馄饨就摆在了我和胤禛面前。我们二人一面吃着这香喷喷的小馄饨,一面唠叨着,进食的速度都比往常放慢了些。这样安静温馨地吃点心、唠嗑的场面,在这紫禁城里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吃完了小馄饨,正喝着茶呢,胤禛递了个东西递给我,道:“皇姐,这个给你。”
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串镶嵌着藏银“岁岁平安”纹饰的十八子红玛瑙手串。这原来是佟皇后平日里常戴的,是开过光的,佟皇后走前将这个特地留给了儿子,那意思是希望胤禛平安成长。这是佟皇后留给胤禛的念想,我怎能收,便将它推了回去:“这个是你额娘留给你的遗物,你得好好留存才是,怎么能送人呢?快拿回去。”
“不,皇姐,你拿着。”胤禛推着不愿意收回,“我想了好久了,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最亲的皇姐,你出嫁,我一定得送你一件特别的礼物。可是你什么也不缺,我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个。它是我额娘生前的心爱之物,现在我日日带着它,也是我的贴身之物,它开过光,能保佑人平安如意。我相信额娘的在天之灵也赞成我这么做。她曾说过要我们姐弟俩互相扶持,如今你即将离开,以后我不能日日在你身边保护你,有它伴着你,就仿佛是我天天陪着你。”
胤禛的真挚与不舍溢于言表,叫人无法拒绝,我爽利地当着他的面戴上了手串,让他安心,随即也褪下了手上孝庄给我的那串菩提手串,套在了胤禛的手上,道:“这个是老祖宗临走前赐给我的,现在我把它转赠给你,你一定要好好留着。今后你一人在宫中,定要事事要小心,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特别是想发火之前,要先数数这菩提子,千万要记住啊!万一真惹皇阿玛生气了,这手串还可能会帮你救救急。”
胤禛望了一眼手上的菩提手串,郑重地道:“知道了,皇姐,我一定会好好收着的。”
“还有,你别忘了,遇到什么难解的事要多去请教苏奶奶,知道吗?”我口中所说的“苏奶奶”便是苏麻喇姑。孝庄去世后,她仍住在慈宁宫的西宫殿里,每日里除了带胤祹就是念经拜佛,日子过得倒是安静祥和,我去给孝惠请安时,也会顺便去看望她。因为康师傅对孝庄老太太的思念,苏麻喇姑的地位进一步提高,虽未曾正式册封,但实际上她的待遇都按照“嫔”的标准执行,我们对她的称呼也改成了更加恭敬的“苏麻拉奶奶”,我嫌这称呼太长,就简称为“苏奶奶”。当初,孝庄老太太去世之时,曾亲口托她好好照应我。如今,我要出嫁了,我担心将来胤禛在宫中真的孤立无援,几天前曾带着胤禛,拜托过她在必要的时候也照应照应这个可怜的孩子。
“我知道,”胤禛郑重地点头,“皇姐,你的话每一句我都记在心里了。我已经长大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要太担心。”
“好。”我张开双臂,“来,让姐姐再抱你一下!”
“皇姐!”胤禛张开臂膀反将我紧紧拥住——这半年多以来,他又长高了许多,如今已超我半个头了。好半天,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我耳旁道:“皇姐,你也要多保重,有空多来宫里看看我。”
“好,”我拍着胤禛变得有些厚实的后背再次承诺,“我一定会的。”
、大婚之婚喜
宁寿宫外鞭炮声噼里啪啦地震天响;宁寿宫里;皇太后孝惠满眼含泪;紧紧抱着我不肯撒手,反复叮咛着同一句话:“禧儿哟,你可一定要多回宫里来看看皇阿奶;你可得记得呀!”
梁九功又过来催了一遍:“太后;皇上,快请公主上轿吧。”
“皇额娘,”康师傅在一旁插话劝解,“禧儿的公主府离得近着呢;什么时候想见都成!快让她上轿吧;别误了吉时。”
“皇阿奶,”我再次向孝惠保证;“您放心,我一得空准回来看您。”
“唉,好,好!”孝惠这才放开了我,康师傅则不失时机地再次对我进行“妇德教育”:“禧儿,嫁为人妇后,可要谨守妇道,别动不动就使小性子啊!”
“皇阿玛,这话您都说了八百遍了,我都记住了!啊,不对,是刻在心上啦!”我拍着胸脯戏谑道,“您放心,我一定谨遵圣旨,做个贤妻良母,为您的宝贝女婿、栋梁之臣——班第大人提供一个稳定和谐的大后方!”
“你这丫头,就会贫嘴!”康师傅无奈地摇头,笑嗔了一句,伸手将我头上的红盖头放下,默了一默,搀着我道,“走吧,皇阿玛送你上轿。”
我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情绪忽然溢满心头,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泪水瞬间上涌,眼前顿时一片模糊,脑海中开始翻滚这么多年在这个紫禁城里,在我身上所发生过的一一桩桩,一件件。各种规矩、权利、斗争交织束缚下的紫禁城是可怕的,可至亲之人的亲情却让人着实难舍。普天之下,若论毫无条件的爱,就真的唯有父母对子女的爱了。平日里总嫌唠叨,可这会儿回忆起来,那点点滴滴却是那么窝心,那么温暖,那么让人留恋。
“小心脚下,”康师傅的一句提醒让我从离愁别绪中醒过神来,低头下望,看见一道轿杠,原来已到了轿前。“抬腿,慢点儿,小心,诶,对了,”在康师傅细心的提醒下,我迈过了轿杠,“低头,小心碰着,”听着康师傅的提醒,我知道轿帘被掀起来了,只要一迈上去就表示我正式出嫁了!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就在迈开腿的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有些无助和害怕。
“怎么了?”康师傅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异样。
这一刻,我真的很想说“我不嫁了!”,可话到嘴边,还是被一丝理智给压了下去。这场婚礼正如康师傅先前所承诺的那样,独一无二,盛况空前。这次并非康熙朝头一次公主出嫁,可这回蒙古各部的王爷、有头脸的台吉、各属国的世子、特使、甚至连罗刹国的使臣、荷兰国、法国的传教士等都悉数到场,且都送来了贺礼。倘若这时候,我说“不嫁了”,那是让康师傅当众下不来台!我得忍着,默默地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克服掉。
“禧儿?”康师傅试探着唤了我一声。
“皇阿玛!”我转身抱住他,颤声道,“皇阿玛,我……我舍不得您……”
“傻孩子,我也……舍不得你呀……”康师傅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微抖,抱着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轻拍着我的后背,语调正常多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应该高兴。别哭了,一会儿妆要是哭花了,变成了‘大花猫’可不好看咯!呵呵!”
调侃的话语扫去了我心头的些许愁绪,我忍不住“噗哧”一声,康师傅又用力地抱了我一下才放开我,为我掀了帘子,扶我坐上轿子,又往我手上塞了一个象征平安的大苹果,才亲自吩咐了一声“起轿”。
喜乐奏响,锣鼓喧天,轿子开始向前移动,我终于要离开紫禁城了。
离开紫禁城是我多少年的渴求,按说我该欢呼,该雀跃,可事到临头却没有一点儿兴高采烈的情绪。方才上轿前的惶恐和无措,这会儿被惆怅和担心所代替。在轿子的一颠一簸中,我想起了康师傅说过的话,因为目前形势吃紧,京城往来人士复杂,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不允许我随便出公主府,更不许出京城,要出府须跟他申请报备,出门时必须有侍卫跟随。
大概是因为上回我被人绑架的事儿让康师傅心有余悸,这次我出嫁,他居然以贝勒制为我的公主府设立了护卫制度。原本他想将侍卫人数增加一倍,我借口形势吃紧,正是用人之际,他才勉强将人数定在八名,另外,还设立了三品长史一名、六品典仪二名,更有一大堆的护军,随丁。这在大清朝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先前没有任何一位出嫁的公主曾享受过这般待遇,这是荣宠,更是负担,遭人嫉愤怕是在所难免。可对我来说,更在意的是,放了这么一堆“耳报神”在身边,哪还有什么自由可言?胤禛的预言一点儿都没错。
想起了胤禛,我越发地忧心。自佟妃被封为皇后那日起,我能感觉到胤礽对胤禛的敌意更加强烈,我这一离开,紫禁城就是他和蓉玥的天下,再没有人敢跟他们唱对台戏了。虽说胤禛自她额娘走后,性情变得沉静了许多,但毕竟正当青春年少,面对来自胤礽、蓉玥或许还有其他隐藏在角落里的各种“暗鬼”的种种刁难,他能忍得住吗?
“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轿子外头一阵孩童的哄闹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鞭爆声猛烈地撞击着我的耳膜,我将苹果放在腿上,抬手去堵耳朵,恰在这时,轿子突然剧烈地上下颤动起来,我被颠地七荤八素,苹果则“咚”地一声掉了下去,骨碌碌地滚到了轿子外头,惊魂未定时,轿子却停了下来,只听外头的司仪喊了一声:“有请新郎射三箭!”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刚才那一阵“颤抖”就是俗称的“凤凰三点头”,意思是让新娘子在进门以前对夫家表示“崇敬”,以往看别人结婚会觉着好玩,这回轮到自己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才醒过神来,又听司仪大喊:“铺红毡,倒红毡,新人下轿二人搀!”
轿子压了下来,立马有人过来扶我下来,又往我手上塞了一段大红绸,喜乐重又奏起,我就这么被人一路牵着、搀着、在一片哄闹声中拜完了天地,怀抱宝瓶,跨过马鞍,被抱进了洞房,坐在了床沿上,哄闹声也被隔在了房门外,才想着“终于可以歇会儿了”,耳边又听到一阵“刷啦刷啦”撒豆子的声音,有个女的——应是内务府特地拣选的“全福太太”唱起了吉祥祝福语:“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塘,三撒三元及第早,四撒龙凤配成祥,五撒五子拜宰相,六撒六合同春长,七撒夫妻同携志,八撒八马转回乡,九撒九九多长寿,十撒十金大吉详”!
祝福语刚唱完,另一全福太太的声音又立刻响起:“请大额驸掀盖头。”
天呐,听到这一句,我居然激动了!眼前老晃着个红布,什么都看不见,天晓得有多碍事!要不是被千叮咛万嘱咐,说什么“新娘子千万不能自个儿掀盖头”,我早八百年前就掀了。我低头张望了一下,只见班第这家伙似乎没听见全福太太的话,还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道在干嘛。我真想拧他一把,给他醒醒神,可今天我是新娘子,不能在这些全福太太面前失了仪态,传出去的话别人还以为我是只“母老虎”呢。
“请大额驸掀盖头!”全福太太又重复了一遍。我等了一等,班第那小子总算动身了,我松了一口气,满心欢喜地等着“重见光明”,可等了半晌,班第那小子人站在我面前,却半天没动手。怎么回事?这小子平日里办事儿不都挺麻利的嘛,怎么今儿这么磨磨蹭蹭的?按他这个龟速,我什么时候能“解放”?
“嗯哼!!”实在忍无可忍,我只好很大声地提醒了一下,总算有点儿效果。包着金边的喜杆终于颤巍巍地伸到了喜帕底下,哆哆嗦嗦地将它掀了开来!红彤彤的洞房终于呈现在我的眼前——目之所及全是炽烈的大红色,大红烛,大红喜字,大红帐子,班第胸前那朵显眼的“大红花”,还有班第此刻那被红烛映照得灼灼的目光,灼得我脸上几乎要发起烧来,不照镜子也知道,我的脸这会儿肯定也是红红的。幸好,全福太太及时搬来了摆着酒杯的短桌,提醒我们要行“合卺礼”,灼热的感觉才稍稍减轻了些。
只是,班第这家伙好像有点失魂落魄,全福太太又提醒了两遍,他才醒过神来,上炕床前踩上了几颗滚下床的桂圆莲子,居然差点儿滑倒,幸亏他有功夫在身,及时调整了平衡,可那对用红绳系着的酒杯还是很不幸地遭遇了“粉身碎骨”的命运,慌得那几个全福太太口中一面念叨着“碎碎平安”,一面赶紧捧上了备用的杯子。
“三杯交杯酒”过后,一全福太太高嚷:“请大公主,大额驸吃子孙饽饽。”另一全福太太立马夹了一个送到了我嘴边。我刚想咬,就听窗外头传来一脆生生的童音:“生不生?”我愣了一下,觉着这声音有点儿耳熟,班第这家伙一听“童子”开问,想也没想,马上接口“生”!
“生几个呀?”“童子”抛出了个前所未闻的怪问题,后面还跟着很小声的哄笑。班第愣了,全福太太也傻眼了,我却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这分明是宫里的“小霸王”胤禟嘛!
今日公主府的婚宴盛大空前,在康师傅面前得脸的皇亲贵戚、朝中重臣、内外蒙古的各部王爷皆会参加此次盛会,康师傅为确保婚宴万无一失,对送嫁人选思虑再三,最终派了他认为相对稳重些,办事牢靠些的太子胤礽和大阿哥胤眩袄此图蓿渌陌⒏绻魅诠锎拧C辉耄范K这家伙居然混了出来,还在这儿充当“喜房童子”瞎捣蛋,这“小霸王”的捣蛋功夫见长啊!
“生多少呀?快说!”大概见班第没回答,胤禟又问了一遍,后面又跟着一阵压抑的哄笑。
“小九,你给我出来!”我朝着窗外一声吼,就听见几声参差的惊呼:“糟了,快跑!”。
哟,这架势,还有同谋!
班第一听我的话,也醒悟过来,赶忙将守在院门外的侍卫领班唤了进来,吩咐了几句。
“合卺礼”终于结束,全福太太们退了出去,班第关上了门,握住我的双肩,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睛,添了一下嘴唇,结巴道:“禧儿,你……你今天真漂亮,我真想……”
“姐夫——”班第的话还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