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小穗一面细细品着燕窝的味道,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着话,多半是小穗在跟我传达她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
“主子,你知道吗?乾清宫的琼华姑姑被放出宫去啦!”这是小穗姑娘传达的第三条小道消息了。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岁数到了呗。”这在我看来的确没什么特别的,因为每年都有宫女到了二十五岁被放出宫的。
“不是的,琼华姑姑今年才刚满二十,离出宫的年纪还远着呢!”小穗道,“听说是因为她家里唯一的兄弟病死了,父母又年纪大了没人照应,皇上念她多年来一直办事勤勉,特旨让她提前出宫赡养父母,临走时还给了不少银子呢……”
我“哦”了一声,表示有些惊讶。这条消息倒有点新意。
小穗口中所称的琼华姑姑我也认识,她是乾清宫的大宫女,入宫多年,资历很老,模样周正,性格娴静,多半时候沉默寡言,但办事沉稳麻利,康师傅挺器重她的,她在乾清宫的地位类似前明皇宫里的尚宫,乾清宫的宫女都由她掌管。她这一去,梁九功可又得费心思另寻个得力的人来帮衬咯!
小穗嘀嘀咕咕地继续评论:“……其实琼华姑姑人挺好的,不像别的姑姑总是凶巴巴的,而且她还断文识字,还会写诗呢,他们私底下都说,要是琼华姑姑出身于上三旗的官宦人家,大概早就当上娘娘了……”
我摇了摇头,跟上一句:“当娘娘就一定好?这些年,你见过的那些事儿还少?”
“嗯……也是!”小穗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当娘娘有时候还真不如当奴婢呢,像奴婢跟着主子您,这会儿就能吃着燕窝,失了宠的娘娘去拿点碳还得看奴才们的脸色,这么一想,琼华姑姑出宫倒是件喜事呢!”
我一边用调羹舀着燕窝,一边微微点头赞同:“出了宫,骨肉团圆,尽享天伦,这才是真幸福!”
“唉呀…………”小穗忽然手撑着头,眼神迷离,喃喃道,“奴婢好……”没说完,就见她头一歪,伏倒在桌子上。
“小穗,你怎么了……”我还想起身去看看对面的小穗,才刚一离座,就觉着脑袋一阵晕眩,身子往后稍稍一仰,重又跌回到椅子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糊,瞬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燕窝被人下了药!
随即,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晨曦,晨曦……”这声音耳熟,好像是……王和均?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朦胧中看到有个长得很像王和均却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在叫我……呃……我又幻听了,后天就是王和均的大喜日子,这会儿他应该在钱塘的碧云庄等着当新郎才对,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呢?
眼前的太监一边轻拍着我的脸,一边唤道:“晨曦,你醒醒,我是一鸣啊,我来看你了!”
一鸣?!
一听这话,我不禁一个激灵,瞌睡虫似乎都被彻底赶跑了!
我闭上眼使劲儿甩了甩头,再睁开一看——天,没错,眼前这人虽然穿着的是一套太监的衣服,但这张脸的的确确是王和均的,那灿若星辰的双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眼底奔涌着无限的柔情和激动。
“晨曦!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晨曦!”王和均一把将我拥进了怀里,紧紧地搂着,仿佛只要他一撒手,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似的。
“你……”这情形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刹那间我只觉得脑子有点短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也别说,就让我这样静静地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也许这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了。”王和均略带着鼻音的恳求,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于是,我依了他的话,任他这样静静地抱着我,就当是了结他的心愿,也算偿还我心中对他的歉疚。
“晨曦……”王和均终于松开了我,扶着我的双肩,凝望着我的双眸,默了片刻,有些冲动地道,“只要你说一句‘愿意’,现在我就可以带你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过上逍遥的日子!”王和均说完定定地望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回望着他,发现一个月没见,原本就清瘦的他又清减了许多,可见这一个月来,他过得并不是很好。
“晨曦,你说句话呀?”王和均的一句催促倒让我从片刻的失神中找回了理智。
逍遥的日子,多么具有诱惑力的提议!可是,我不能!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左手无名指上套着的红宝石戒指,重又抬起头,望着王和均平静地道:“一鸣,你对我的好,我会全都记在心里,但你的提议,我不能同意。”
“你是不是担心……”
“是,我是担心,但不仅仅是这样!”我轻轻地拨开他握着我双肩的手,劝解道,“一鸣,你该知道,你我在这世上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的,也是为所有爱我们的父母和家人活着的。你仔细想想,一走之后,真的会有逍遥的日子过吗?你不会没听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吧?就是走,能走到哪里?就算能走得了,你一逃婚便是抗旨的死罪,你们王家会因此被诛灭九族,‘碧云庄’上上下下那么多条人命,你若想起来还会觉得逍遥吗?”
四周寂静异常,我和王和均都直直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没有言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凝重的情绪。
“晨曦,你说得对,刚才是我太冲动。”隔了半晌,王和均终于开了口。他闪烁了一下眼神,抿了抿嘴,继续道,“可是,你可知道,在家的这些日子,我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离成亲的日子越近,我越想见你!原想再见你一面就走,可就在刚才抱着你的一刹那,我忽然有一种冲动,只要能这么抱着你一辈子,就算是放弃所有又何足惜?”
听着王和均的这些话,我心里不是不感动的,感觉眼眶有湿润的迹象,赶紧调开了目光,将心头泛起一丝酸楚强压下去。
“晨曦!”王和均一脸决然地道,“在金陵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王和均这辈子喜欢的只有你一个。那时候是这样,今后也是一样!你爹硬塞给我的那个什么高家三小姐,我碰都不会碰的!”
“一鸣……”望着王和均凄然的眼神,我本来想要说的“希望他能够敞开心怀,去接受新恋情”之类的话忽然间都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梆梆梆梆”,耳畔传来四下打更声,这说明再过一会儿,天就要放亮了。
“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王和均说着又伸手抱紧了我一下。
“嗯,我会的。”我拍了拍他的背,像跟一个老朋友在作别。“答应我,你要好好生活。”
王和均放开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班第,对我道:“转告躺在床上的那个家伙,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随时会过来把他胖揍一顿,再带你远走高飞的!”
我笑道:“班第他一直对我很好,你放心吧。”
“我真妒忌他!”王和均又转头恨恨地盯了一眼熟睡中的班第,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交给我道,“这是解药,只要拿出一片来含在嘴里,蒙汗药的药力就可以解了。”
“我知道了。”我说着将药瓶收好。
“哦,对了,”王和均刚抬脚要走,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我道,“我点了那个家伙的睡穴,所以他这回睡的时间会长一些,你不要太担心。”
“嗯!”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道,“你是如何进来的?又要怎么出去?”
长公主府的守卫这几天非常森严,王和均这次显然没得到塞图的帮助,他能进来已经是奇迹了,现在他能出得了这个屋子,也出不去长公主府的,因为不但府内有侍卫巡逻,府邸四周都安排了侍卫暗中保护的。
王和均道:“其实我已经进府两天了,只是一直都在厨房呆着,今晚上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
“哦!”我恍然大悟,王和均这回是装成厨子混进来的!“那好,你快回去吧,千万要小心呐!”
“晨曦!”王和均握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地道,“我这回一走,可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你了!”
“有时候,相见真的不如怀念。”我笑了笑,抽出双手,几步走到门口开了门,往外张望了一下,果然见到秦义,塞图,赫奕这仨都歪在地上,就朝王和均招了招手,道,“快走,一会儿天亮了就麻烦了。”
王和均迈出了房门,又回头深深地凝望了我一眼,才消失在夜色中……
、165再斩情思
王和均走了;望着黑漆漆的走廊,我有些许的失魂落魄,脑海中翻腾的是当初我和他在项王庙初遇的情形!
还记得那是在虞姬像前,我第一次见到了王和均!那时候的他,衣袂飘飘;俊逸潇洒;而今日那远去的背影却让人倍感凄清孤绝!一股热气冲上了脑门;我抬脚迈出了门槛;往走廊的尽头追了几步……
“哗——”;冷不丁一阵寒风从廊外直扑过来;我不禁缩了缩身子,打了个寒噤;热乎乎的冲动被这呼啸而来的朔风吹凉了一半儿,理智回到了心头,康师傅的那句警告在耳畔回响——“你给朕牢牢记住,倘若你违背了今日的誓言,非但你逃不过家法的严惩,那姓王的小子也难逃一死!”
我顿住了脚步,靠在一根廊柱上,全身充满无力感,望着王和均远去的方向,发了呆……
“明月满营天似水,哪堪回首别虞姬”……也许,又是冥冥中注定?当年,项羽别虞姬,今日,王和均别晨曦!只是,我们比虞姬和项羽幸运那么一点点,我们都还活着。
“一鸣,这次真的不得不说永别了,不要再来,好好活着!”我默默地在心中念了这一句,决然转身回撤。
门边,塞图,赫奕,秦义还歪着,我略想了想,决定先掏出解药喂给塞图。
不是我偏心,而是衡量过后,觉得先让塞图清醒比较保险,毕竟他跟王和均的交情比较深,解释起来较容易,加之他功夫较好,可以帮着弹压下赫奕。
果不出我不出所料,塞图清醒后,看到面前的我和“被歪倒”的赫奕和秦义之后,神情紧张,张口就要喊 “有刺客”,我赶忙捂住了他的嘴,将这句危险的话语拦截在他嘴里,塞图的一双眼睛瞪得跟牛眼一般大,呆愣愣地望着我。
我左右看了看才悄声道:“不是刺客,是老朋友,你千万别喊!”
塞图怔了怔,显是吃了一惊,随即投来询问的目光,我默默地点头,塞图一脸的释然,我这才放心地开释了他的嘴,接着从瓷瓶里掏出另一颗解药。
塞图这回倒是机灵,自告奋勇地从我手中拿过解药去解救赫奕。赫奕这家伙一清醒后,反应跟塞图一模一样,塞图那蒲扇般的大手急急捂住了赫奕的嘴巴,轻声解释了缘由才放开了他,赫奕这家伙惊愕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嘴巴重新合上了。
至于秦义和房里的小穗,我思量再三决定不给解药,就让他们睡到自然醒,干脆让被“蒙汗药”放倒的经历从他们的记忆里消失,于是,我赶紧吩咐赫奕把摔烂的碗,洒落在地上的燕窝等全都收拾起来扔掉,让塞图悄悄潜去趟厨房将剩下的燕窝也处理掉,“毁尸灭迹工程”完成后,我才悄然返回房内,拿了件衣服披在趴在桌子上的小穗身上,随后靠在椅背上,看着班第的睡容发呆……
“……失意泪洒相思地,天也感伤雨如注……”我边拉着二胡边唱着这首感伤的《送君》,一曲歌毕,眼泪簌簌而下,王和均轻轻地为我擦去脸上的颗颗泪珠,轻叹一声,将我揽入怀中。正当我想要拥住王和均的时候,却猛然发现怀中空空如也,王和均凭空消失了!
“一鸣,一鸣!”我焦急地喊着,四处寻找……
“禧儿,禧儿!”一个悦耳的声音在唤我。
“一鸣……”我迷迷糊糊地应声,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我的确是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身上还裹着被子,锦缎被面上绣的是大朵大朵的红牡丹……这不是给班第盖的那床被子吗?我迅速抬头,发现班第那双狭长深邃的双凤眼正弯弯地望着我。
这实在有些诡异,我明明记得昨晚上后来是坐在椅子上的,什么时候竟然跑到了床上?现在竟然还是这种暧昧的姿势!
“这……这怎么回事?我怎么……怎么……”我猛地坐起身子,一把掀了被子,跳下床来,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还好,衣物都完整地套在身上,又瞥了一眼屋内的桌子,昨晚上趴在桌子上的小穗也不知去哪了!
“我刚才醒来发现你歪在椅子上睡得很不舒服,我心疼,所以就把你抱到床上来睡了。”班第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放心,你毫发未损,我说过等你准备好了我们才会成亲,在那之前,你尽可放心。”
“我……我……”我觉得两颊一阵赛一阵地发烧,心内尴尬到极致,有点语无伦次。
“禧儿,可惜你都忘了,其实小时候我们就曾同睡过一张床的。”班第微笑道,“还记得那次已经很晚了,可任凭皇上怎么哄,你就是不睡觉,非还要找我一起玩儿,还哭得震天响,闹得整个宫里都不得安寝,后来,太皇太后把你抱到了慈宁宫,又派人把我也接到了那里,你这才破涕为笑,玩闹了一阵后,我就像刚才那样抱着你,哄着你,你才终于睡着了。”班第望着我的脸,眸光柔柔的。“你刚刚睡觉的样子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像白莲花一样娴静又美丽!”
“嗯哼!”我故意清了一下嗓子,紧跟着大吼了一声,“小穗!”
“唉!”小穗答应了一声,推门而入。“主子,您醒啦?洗漱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端进来吗?”
望着小穗笑嘻嘻的脸庞,怎么看都觉着有一些暧昧意味,这下,我只觉着脸上的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恰好一眼瞥见了挂在衣架上的斗篷,便伸手抄起披在身上,对小穗吩咐道,“你备的留给班第,另找几个人来服侍,我回自个儿屋去。”说完,不等小穗反应过来就火烧了屁股似地一溜烟跑出了房门。
洗漱完毕,上了早膳,布置好碗碟后,小穗侍立在一旁,然后就一直望着我莫名其妙地傻笑。
我被这丫头的笑给惹毛了,吃都吃不自在,终于忍不住开骂:“死丫头,你吃错药啦?傻笑什么啊?!”
“嘿嘿!奴婢是替主子和大额驸高兴!”小穗嬉皮笑脸地道。
我抛了个白眼给小穗,没好生气地道:“三姑婆尸骨未寒,高兴个头啊?”
“要是端靖长公主还在,能看到您这么细心地照料大额驸,大额驸又这么心疼体贴您的话,一定会像奴婢一样这么开心的!奴婢真希望您和大额驸早日成亲,只可惜大额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