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俊颜连忙转身,想要扶起母亲,岂料,母亲微微转了方向对着自己,居然就那样又拜了下去。
董俊颜心里一惊,乱了手脚,扶不起母亲,只能退后一步连忙跪下,惊惶的开口:“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磕头于地的董书会这才抬起头来,董俊颜心里又是一震,只见母亲会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娘!怎么了?”董俊颜跪在地上,急忙朝着董书会挪了两步,到了母亲面前,抬手帮她拭泪。母亲的表现太不同寻常,让董俊颜满头雾水,手忙脚乱。
董书会哽咽着,好不容易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才含泪带笑的开口:“书会给公主请安。”
“这是……娘……”董俊颜抬着双手,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董书会却再次磕头,也不管董俊颜的阻拦,足足磕了三次,才说:“这么多年,公主总是问为娘,父亲是谁,是做什么的,为娘一直没敢说,只是害怕公主年幼无法面对往事。今日公主终于成年,文武俱有成就,虽然年轻,却有担大任之才,我这才敢据实以告,还望公主见谅。”
“娘,你说什么,我完全不懂。”董俊颜连连摇头,一向自付聪明的董俊颜完全不明白当前的状况,却又敏感的意识到母亲即将要说的是重大的事情。而这埋藏在母亲心底多年的秘密是好是坏,董俊颜不敢多想。
董书会伸手,握着俊颜的双肩,双目中是满满的感慨:“俊颜的父亲,就是凤阳帝国的最后一任帝王,而你则是凤阳王朝唯一的血脉。”
董俊颜愣了,脑子被母亲的话搅成一团,她清理了一下头绪,晃了晃脑袋,随后又笑起来:“娘不该和女儿开这种玩笑。天下人皆知,十三年前,凤阳皇城被管进蔚血洗,帝王血脉早已经断了个干净。”
“公主却是唯一的幸存者。”董书会继续说:“公主身上那块凤凰浴火玉牌,便是信物。当年管进蔚血洗皇都时,身为后宫女卫长的我受太后遗命,护你逃离。”
“可是前朝皇宫登记在册的王子三人公主二人以及两位亲王及其子嗣家眷全部罹难。青仓史书官有所记载。这不会有假。”董俊颜连连摇头,母亲怎么说,她都不信,这个说法太过突兀。
董书会却紧紧抓着俊颜的双肩,用急切的目光看她:“公主是不在册的公主。”
“那母亲岂非是不在册的妃子?”董俊颜扯出一抹笑。这是不可能的事。自己不可能是公主,母亲也不可能是妃子:“娘,就算您要给我讲故事,也不用这么离奇,就算母亲想在我成年之日让我高兴,也不用把我说成是皇家公主,其实做凡人很好,做董家的小小姐,逍遥自在,有姥爷姥姥疼爱,有母亲关怀,还有姨姨……娘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儿过了。”
董书会叹息一声:“俊颜是聪明人,该当知道为娘不会那这等事情开玩笑。其实,为娘何尝不希望你只是我董家快乐无忧的小姐。何尝不希望你无需背负过多家国仇恨度日。甚至,为娘一度犹豫,是否要遵守曾经对太后的陈诺。对为娘来说,只是希望你幸福。可是俊颜,有些事情不能遗忘,有些责任,不能不担,背弃祖宗天理不容。而我,所能做的,便是将一切在你成年之际据实以告。”
董俊颜看着声泪俱下的母亲,难以置信的摇头:“怎么可能?”
“先皇怜惜俊颜母女,不忍你母女入皇城深宫受后宫争斗之苦,所以俊颜得以留在民间。此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董俊颜只是摇头:“娘不要说了,这故事已经够匪夷所思了。”
董书会却继续道:“昔年先皇帝死得蹊跷,太后饱尝失子之痛,却不得不担负起国家重担,明察暗访之下,得知先皇帝身边曾有一道门异人,深得皇上器重,而皇上仙逝之后,此人便杳无踪迹,细查之下,也无丝毫线索,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先皇帝过世之后,管进蔚起兵叛逆,屠戮皇城,其势如破竹,行若雷电,对皇城攻防事物了如指掌,此后我从父亲大人那里了解到,当年管进蔚发兵,身边便有一蒙面男人,行迹诡秘,却又无人识得。管进蔚得天下之后,此人再未露面……俊颜,这其中大有蹊跷。”
“娘是要让我找到这人报仇吗?”董俊颜苦笑。这故事一点都不好。自己不过是董家的逍遥小姐,念书习武,等着那个自己喜欢的云芷灵来找自己。
自己的一切都应该像是云灵山的天空一般空寂干净毫无晦涩,一眼就能看到过去,也一眼就能看穿未来。这种简单的幸福在以后的日子里定然会因为芷灵而变得丰富多彩。在俊颜心中,人生不过如此。
“先皇太后遗命,要公主知道这灭国之仇。”董书会的声音放轻了,说的这句话却字字清晰。
董俊颜双眼有些无神的看着董书会,口中犹如自言自语:“娘,我们过平凡的生活不好吗?”
“娘知道,让你一夜之间面对这种变故,实在是强人所难。但认祖归宗是你的权利,让你知道你的身世,了解你家族灭门的原委,是我这个末代女卫应尽的责任。带着你逃回金川已经十三年了,你已经成人,我也算是对先皇先皇太后有了一些交代。”董书会刚刚檫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伸手将董俊颜揽在怀里:“为娘也想自私一回。俊颜,你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便过普通人的日子吧。凤阳帝国已经不在了,知道这些是你的权利,但为复仇而活却也太过痛苦,娘怎么舍得,何况今日天下安定,你一个女子又能如何?只要你不将凤凰浴火玉示人,便无人知道你的身份。你还是董家的小小姐。”
董俊颜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佩戴的玉牌,却早已经不是那块凤凰浴火玉,而是毫无光泽的锁魂玉。董俊颜与董青梅行走江湖那些年,她早已学会了生活自理,回到董家无论睡觉还是入浴,母亲都不曾在一旁。所以这换玉之事依然是她和芷灵之间的秘密。
若身为公主是一场宿命,那么如此巧合的换玉是否意味着上天对末代公主的放行?董俊颜还理不清头绪,各种想法纷至沓来,脑子里一面在笑这事情的滑稽,一面却又沉湎于一种难以理清的痛苦:“那娘真是不在册的妃子?”
董书会轻轻摇头,慈爱的看着董俊颜:“你的生母确实是不在册的妃子,她是一位民间女子,不愿意入宫为妃。在你一岁左右的时候已经仙去。此后一直是我在照顾你,蒙先皇不弃,容许你对我以养母相称,并要我照顾你,保护你。”
董俊颜伸手扶起董书会:“娘,故事听完了,我们还是去拜见姥爷姥姥吧。”
“俊颜?”董书会想从董俊颜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可是此时的董俊颜一脸平静。刚刚那些话,她是明白了还是糊涂着,董书会看不出来,只是她那晶亮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些深邃,董书会看不穿。
“娘把头发放下来吧,既是前朝的装束,还是不要招摇,免生祸端。”董俊颜的目光落在母亲的头上,伸手为母亲解发。
☆、第八章 消失的城卫军
董俊颜的心思,董书会始终都没有明白。
过了十六岁生日,按照俗礼,应当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一方面身为成人应当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另一方面,也要开始寻觅姻缘。
只是董俊颜的生活却一切依旧,每日不是读书就是练剑,既不出门和城中公子小姐们玩乐,也拒绝参加城里各官吏或者商户举办的游园活动,只是董淳为了培养她,遇上城中有什么大事,也要和她说说,教她一些为官断案之道,她聪明伶俐,往往举一反三,董淳对此是非常满意。也许唯一的不同便是自生日之后,她便只着黑白颜色的衣服,书会问她,她笑着说:既然父亲已经仙去,当时年幼不知情,如今总要着素衣祭奠一番。
暮春时节过的生日,到现在已经过了中秋,董淳看着家中大小个个对俊颜的事情都不上心,只得召了书会去他书房谈话。
“辅政家过两日有个宴会,城里各官家商贾俱都捧场,青年才俊算是聚了个齐。你也问问俊颜的意思,看她可要随我去逛逛。”董淳坐在主位,面目慈祥。
“俊颜定然不会同意的。父亲大人恐怕要独自前往了。”董书会坐在董淳左下侧的椅子上,含笑回话。
“凡事怎能总依着她的性子?我看,你对她是太宠溺了。为父年龄大了,早有隐退之意,我在想,待到开年,便要跟王上请辞,到时候告老归田,纵然有些家产,到底不比今日官袍在身。所以想要为俊颜觅个好人家,现在也正是时候。”董淳语重心长的说。
“别人家的游园活动,俊颜尚且不会参加何况是辅政家的。俊颜如今才十六岁,我看也不着急。”书会说。
董淳摇摇头:“辅政家的宴会,俊颜不去也罢,本来也不怎么交好。不过这两天,我在想是不是要在秋后办一场赏菊游园宴,也要让俊颜结识一些青年才好,她成日里在府上用功,年龄相当的孩子几乎一个也不熟悉。乘着现在为父还在城主的位置上,只要是亲事定了,我便向王上做个保举。念在昔日跟他驻守金川道的交情,也能谋个位置,可是等我退下去了,事情恐怕不那么好办。如若不然,那我改日便带俊颜去王城一趟,王城高门府邸之中也有不少旧交的子侄和俊颜年龄相当……”
“父亲大人,这事,您就不要操心了。”不等董淳说完,董书会已含笑打断父亲的话。
“这是为何?就连你母亲也对这事不上心,反倒是我这个老头子来操心这本不该操心的事情。孩子没有父亲,你这个做母亲的应该多操心一些才是。”董淳有些无奈。
董书会迟疑了一下,关于俊颜身世,她犹豫了很久依然没有告诉董淳,因为董淳生性实在,若是知道自己的外孙女是前朝公主,只怕他日在同僚跟前说起儿孙事的时候,做不到从容,反倒容易招来灾祸,这事董书会便只在俊颜被带回董家之后告诉了母亲董夫人。
董老夫人乃是前朝太后跟前的婢女,当年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便跟在身边,皇宫是何等复杂的地方,董老夫人能在其中游刃有余,以至于太后还放她归乡完婚,又提拔董淳,自然是董老夫人审时度势的功夫高人一等。这么些年,老夫人装了一肚子的秘密,却表现得跟常人没有区别,也算是肚子里有些计较。
正在迟疑的当儿,城主府护军长官崔有志和城防军大队长袁旭脸色有些难看的匆匆推门而入。崔有志和袁旭办事向来稳重,这会儿连书房的门也没有敲,便带着人冲进来,让董家父子着实诧异。
两人三两步行到董淳跟前单膝跪地行礼,不待崔有志开口,袁旭便说了话:“大人,城卫军一个小队神秘消失了。”
“消失?什么情况,你且细细说来。”董淳眉头一皱,护城军一个小队一百人,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
“昨夜是第一小队值夜,今日清晨二小队到城门接班时一小队就已经不在。下官当时还想着是不是这帮龟孙子昨夜偷了懒,没有值班,或者藏起来喝酒了,随后便命人四处寻找寻找,谁知,这些人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去酒馆,整个昌曲城找不到这些人的半点踪影,下官不敢隐瞒,上午已经讲这事禀给梁将军,梁将军让下官过来请大人移驾城卫处。”袁旭一边说一边抹着脑门子上的汗。
“还有这等蹊跷之事!有志你随我过去。”董淳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外快步走去,到了门口又扭头对董书会说:“书会立刻去叫俊颜,让她随后去城防处一趟。”
昌曲接壤青仓,两国之间只隔着一条金水河,是金川的军事门户重城。在金川与青仓从原凤阳分裂出来之后,便由原来的凤阳腹地变成了金川边境。军队配置在原来的三千城卫军的基础上增加了七万,变成了号称八万人的边防军团,边防军团又分为八个大队,原城防军那三千人整编进入了边防军编队,但主要任务依然是进行昌曲城的城防建设以及城内治安维护管理,所以该队依然叫做城防军。
城防处便设立在昌曲城东大门侧,负责守城的分作三班,每日卯时、未时、亥时交班。交班时,便由队长率队在东城门下列队,在交接簿上签字交接,而后下一班接岗,上一班归家。
董淳带着崔有志赶到城防处的时候,边防军军团长梁毅以及昨夜交班给消失小队的三小队和今日接班的二小队队长都已经到齐了。
梁毅是军方的官吏不受董淳管辖,但从品阶上讲要矮上一级,所以见到董淳,梁毅起身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这本是军方的事情,却不得不麻烦董大人了。”待董淳落座,梁毅才坐在了他的下首,随即递给董淳一张名单:“这是消失小队人员的名单,城防军一直在城内驻军,并不在郊外武场,所以这蹊跷之事,要请董大人协查。”
“梁将军太客气了。这小队士兵家属可有问过?”董淳一边说一边接过名单,快速扫了一眼,五千城卫军董淳认识的并不算多,但这其中居然有好几个熟悉的名字,他食指轻点在名单上:“这些名字怎的如此眼熟?”
梁毅探头过来一看,那几行名字,自己倒是生疏。想他一个军团长手下几万人,这些低级士兵他当然不认识。
倒是袁旭在旁边拱手作答:“董大人好记性。当年王上为金川道总管的时候,云灵山以北的沙乌蛮族犯境。王上命董大人为前军统帅,与沙乌人有过几次交战,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第一大队里大部分人都是当年参加过这些战役的将士。”
董淳想了想,点点头:“正是,这些人便是当年我前军尖兵队中的士兵,王上建国之后,当年的前军残部收编入我麾下,随我来的昌曲,王上仁厚,是希望这些老兵能在富饶昌曲得享安定。一直以来这些人作战勇猛,纪律严明,怎会忽然消失?”
梁毅点头称是:“但已经问过家属,这些人昨日玉往常一样,俱是戌时离家,毫无异样。”
董淳又抬头看向三小队的队长,他连忙行礼回答:“与往常一样,亥时未到,一队便开始整队,队长和我做了交接,而后便上了城墙,我队随后撤出,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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