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爷又问道:“那可有发现?”
林沐修有些踌躇,他要是说没发现真是对不起自己的自尊,要是说有发现又不知怎么说好。
阮老爷见他踌躇,以为他没发现什么,虽有些失望,却还是道:“没事没事,你初来乍到的,怎么能在半天的时间里找到那些狡黠匪类的踪迹,不着急不着急。这么半天林大侠一定累了,先回去休息休息,下午再找吧。”
林沐修也不知该如何说,便顺水推舟跟着阮老爷等人回到山下驻扎的几间茅屋。
等到了下午,绑匪用羽箭送来了交换人质的地点和事件,林沐修追着羽箭射出的方向而去,却并没有去管,而是到了一处僻静地方找到海棠。后者从树上跃下,问他道:“修,你想到办法?”
林沐修道:“他们应当也不想再
拖了,至多明日就要交换人质和赎金,我们的时间也不多,海棠,麻烦你把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杨兄,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海棠不解道:“明明以我们俩的武功,要就从那些草包手中救人是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告诉旁人让他拿主意?”
林沐修道:“这,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复杂,毕竟我们也是外人,还是让杨兄自己拿主意得好。”
海棠心说那个阮少爷的父亲就在山下你怎么不直接和他拿主意,非要跑到那么老远让不是一个姓的拿主意?林沐修此举似乎别有她想不通的用意,她也就如此照办了。
杨泽和杨沅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都十分惊讶,杨沅反应更大,直接把手中的茶盏给摔了,一副三魂少了六魄的样子。杨泽看着妹妹的反应奇怪,来不及问,海棠催促他拿主意,杨泽想了想,拿了笔墨来,将自己心中所想写在笺上让海棠带回给林沐修,告诉林沐修依计行事即可。
海棠翻窗而走,杨沅疾声问杨泽信中的计划是什么,杨泽却道:“沅儿,是什么你就不用管了,只是要安心的等着就是,我保证明天傍晚,妹夫一定完好无损地回到家。”
得到兄长的保证,杨沅眼中的惊慌不仅没有消散,甚至更重,双手将手里的帕子都快扯破了。
忽的门窗一响,她跟惊弓之鸟般几乎跳起来,海棠又从窗口翻了进来,杨泽问道:“侠女,还有什么事么?”
海棠道:“玉簪。”
杨泽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便问杨沅最近妹夫有没有送玉簪给她,杨沅摇头道:“最近他都很忙,怕是没有时间逛金铺,怎么会有东西送我。”
杨泽又估算了那玉簪被何兰雪卖给妹夫阮明远的时间,那应该就是在他被绑架的时间前后,便想道:若是阮明远刚得了玉簪就被绑架了那玉簪一定是在阮明远身上,若是阮明远将玉簪拿到金铺去后被绑架的那玉簪应当在金铺,或者他取了重新修饰玉簪后背绑架的也是要等阮明远回来。
杨泽问杨沅道:“沅儿,妹夫他帮你买首饰或是打造首饰一般是在哪家金铺?”
杨沅道:“一般都是在上水阁旁边那家如意金银铺,这里的首饰都十分俗气,夫君他大都喜欢去扬州城给我买,只是我的首饰若是旧了,像金银的翠翘项链镯子耳坠钗环什么的都送到那边是炸一炸,修一修,他们家手工还不错的。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杨泽把自己想的同杨沅说了,杨沅便叫过贴身丫鬟巧儿,让巧儿领着海棠去如意金银铺去问问,要是玉簪当真在就取了
还给海棠。
话分两头,却说杨泽林沐修等人正忙着救人大计的时候,魏休音被杨泽临走前举荐给孙总管,孙总管见魏休音是个钟灵毓秀的好模样,却怎么也不敢贸然将账簿交给一个瞎子去管。说要考一考魏休音才好。
魏休音花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就将算盘摆弄清楚了,他之前还是楚王的时候,德妃让他进户部任过职,一进去就开始查账,笔笔他都曾亲眼核对过,对于算盘和数理账簿也不算陌生。
孙总管随意拿了本账簿,让女儿翠心在一旁念着,他一页算下来速度竟然堪比常人,孙总管觉着有意思,又将钱庄存钱取钱的规矩同他细细说了,让他照着算一遍,自己也在一旁核对,竟然分毫不差,不由佩服,但觉得兹事体大,还将此事禀报给了孙满庭知晓。
孙满庭派人传话说由他做主,他遂让翠心和魏休音一起处理这些账簿。
孙总管这边才了结了事情,正要去钱庄看看,孙满庭身边的贴身丫鬟小惠走了过来,神色匆匆,孙总管问她是不是孙满庭出了什么事。
小惠道:“不是东家有事,是那个苏县令又来了!”
☆、第三十六章 旧情惆怅
室外的阳光斜照了进来,照在伫立在门口的英挺男子身上,破天荒的,今天他并没有把自己打扮成一根翠竹,而是换了一件茜色长衫,衣领处透出绡白的里衣来,此时黄昏正好,让他如同一朵天边的火烧云。
门外扒着门缝的丫鬟们从下到上,丫头堆了两排,二十几只眼睛滴溜溜紧盯着苏空青,不知是在怕什么,还是在好奇什么。
孙满庭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还带着一丝伤风的喑哑。
“苏大人请进来说话。”顿了顿,又道,“所有人都出去吧。”
苏空青坐在床前的时候在想,到底多长时间,他们没有这样面对面坐着,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们之间甜如蜜的关系就如同被一把钢刀狠狠裁穿,往昔历历在目,他们之间却隔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不可逾越。
即便是现在,或者说直到现在,苏空青才真正灰心了,认清了现实。
孙满庭喝了润口的茶,他还在病中,脸色微微苍白着,连嘴上的唇色都淡了。他看了看苏空青不同以往的装扮,轻声说:“你今天怎么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空青抬起袖子看了看,微微挑了丝笑,道:“我记得以前在郁榕的时候,我一直都喜欢这个颜色。”
孙满庭眼中有些追忆的神色,“是啊,满楼红袖招的苏家三少爷,又怎么会穿着青衫,像一个一贫如洗却故作潇洒的书生。”
苏空青垂下头道:“以前在郁榕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穿着一身青衫,我在红袖楼上看到你从书院的桃花林里走过,就像在牡丹园里突然跳出来一朵莲花,你知道你有多突兀么。”
士族们穷奢极欲的生活,糜烂的风气,早已在建邺帝都第一书院中弥漫开来,神佛都无法阻止那些所谓的未来国之栋梁们从少年时期开始就好逸恶劳思想腐烂。
书院中拉帮结派,苏空青依仗着家中的势力,在书院中称得上是一方霸主,孙满庭进入郁榕的时候不停地被各方势力引诱收买,苏空青原本不屑于收买一个商户出身的士子,可当他看到孙满庭的那一刻,一切都改变。
他知道他是逃不过的,遇到这个人,就算是鬼神也逃不过。
孙满庭颔首道:“我才是那个故作潇洒的穷书生,我根本不适合哪里。”
“你不穷,”苏空青道:“你也不是个书生。”
“你说得对,我本来就不该去郁榕的,我本来就不应该遇见你。”
“你和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况我们还是男子。”《
br》 “师兄,你知道,我爹娘都没了,我兄长嫂子也都不在了,只留下三个不满十岁的小娃。孙家只有我了。”
孙满庭断断续续地说着,垂下头去看自己搁在锦衾上的手,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的颤抖。
紧紧握了拳,仍然无法阻止这种颤抖,就像他说了那么多那么多,仍然无法说出那三个字一样。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了,像在尘埃落满的地上扔下一快石头,激起风尘无数,很久很久之后,还闻得到那种陈旧的气息。
“对不起。”
孙满庭愣了,苏空青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的身边来,倾身下来,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双眼深邃晶亮,像极了天上的星辰。
像是怕他没听清,苏空青趴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遍。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发髻,犹如情人的手抚过,带着蚀骨的酥麻,令他从心到身一齐发颤。
孙满庭不自禁闭上双眼,贝齿咬着下唇。然后他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蔷薇香,一个吻落在他的眼睛上,也是颤抖的。
等他睁开双眼,一切都已经化为虚无。
苏空青走了,空气中的蔷薇香远远飘散,他从来没有那么一刻觉得心痛,痛得他的心脏绞紧几乎出血,眼中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他们这么亲密的接近,从此以后,他仍做他满楼红袖招的风流王孙公子,他仍做他的富甲一方潇洒巨贾,再无交集。
一日事罢,夕阳西斜的时候,孙满庭邀魏休音在主院吃饭,说是谢谢魏休音这几天的帮忙。
红烛美人,佳肴美酒,孙满庭若不是心事重重定会为眼前美景而赞叹不已,可如今,他却没那个心情。他只为魏休音的容光惊艳了那么一瞬,俄而眸光又沉入深渊之中。
坐定之后,孙满庭单刀直入地道:“休音公子和杨先生的关系,恐怕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吧?”
如此肯定的疑问句,魏休音也不想和他瞒来瞒去的,更何况在魏休音看来,自己和杨泽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颔首道:“是。”
孙满庭对他的坦然显然感到很意外,意外之后,满心敬佩。试问世间能有几人可以正视自己心中的真正爱恋,又有几个人敢如此明确地将这份爱坦荡荡地公布于世?
孙满庭笑道:“休音公子真是真君子,在下佩服。”
魏休音淡淡道:“情爱一事,问天问地不如问心,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心都不明不白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孙满庭闻言默然,抿了抿唇,嘴角泛起一丝比眼泪还要
咸涩的笑容。
沉默了一会儿,魏休音问道:“不知东家特别请在下吃饭是为了什么?不会单纯是为了感谢在下吧?当然,也一定不是为了问在下这几句话。”
孙满庭微微一晒:“话说得太明了,有时候也很无趣的。”他叫丫鬟把酒壶摆了上来,又把侍从都赶了出去,亲自给自己和魏休音斟满酒。
他才道:“我今天很伤心,可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只想找个人和我一起喝酒,能说一说自己心中的郁闷之事,纾解一下心中的闷气。”
魏休音很慢很慢地端起酒杯,放在鼻下轻轻嗅,有酒味扑鼻而来,带着桂花的清香。
“这是去年的桂花酿,我兄长过世之前埋下的,没到了我的心有所动摇的时候我都会挖出来喝一坛,让这酒提醒我、提醒我……”
魏休音接过他的话来,悠悠说:“东家你心中的闷是纾解不了的。”
孙满庭抬了抬眸,问:“为何?”
“因为你的心染了一种毒,毒已入骨,你却不知。”
他将杯中酒饮尽,摸了一只象牙筷子敲在酒杯上,徐徐说:“玲珑色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孙满庭猛地将酒灌进口中,呛得他满眼酸涩。眼中含着泪光,他侧肘枕袖,问魏休音:“你们相知相爱的过程,一定不顺利。”
魏休音道:“但凡是刻骨铭心的爱恋,都不会顺利。”
“可是你们现在很快活。”
“内心坚强的人,战无不胜,相爱相知的两颗心,攻无不克。”
孙满庭笑:“我好羡慕你的坦荡潇洒,我总是有太多的理由和束缚,让我没办法去舍弃。”
魏休音的话中没有一丝笑意,却又一些黯淡:“我曾和你一样,为了和阿泽在一起,我舍弃了一切,甚至是我的命,我舍去。我本没有抱着希望能和他厮守,而现在,是上天赐予意外之喜,我要好好珍惜。”
孙满庭喃喃道:“若是我能有你这么狠决就好。”
魏休音却摇头:“你不是我,永远不是。有因皆有果,你若是我便没有因,那又何来的果。”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哪怕是香甜的桂花酿,入了相思人的肠也是苦涩的。
魏休音并没有喝多少,也没再多说什么。那一坛的桂花酿,孙满庭都倒入了口,浇了愁。
孙满庭讲一个故事,很长,讲了快一夜,讲少年时的荒唐事迹,讲年少时的爱恋。讲那个爱穿绯衣的王孙公子是怎样和他推心置腹引以为知己,他们又是怎么从朋友成了情人,将那一场如同烟花一样华美的时光过去后,□
出来的冰冷残酷。
魏休音问了何兰雪,孙满庭那时已经醉了,醉了的时候人会卸掉所以的伪装,所以他没有丝毫掩饰自己对何兰雪的厌恶,甚至,是恨。
“是她去接近空青的,不要脸地爬他的床,给他灌酒,下春/药,用孩子比空青娶她。”
“不守贞洁,寡廉鲜耻地去勾引男人,空青是苏家的嫡子,怎么会娶一个寄养在外祖家家道中落还如此没有廉耻之心的女子!她想嫁给空青,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他恨呐,他怎么能不恨呢?!
那个女人,用他的名义约了苏空青,用那么下流的手段玷污他的男人,还用他最不可能为苏空青做的事情来威胁他,最后家里出了事,他竟然真的离开了。
苏空青来找他的时候他其实还是很开心的,人心不是石头做的,若是没有何兰雪再来搅局,他也不妨把钱庄搬到建邺去,或者苏空青愿意,他们在这个小县城厮守终生也无不可。
可偏偏……又是她,真是命中该有此劫,逃不过,纵是鬼神,也逃不过。
孙满庭只有丫鬟去料理,夜色泛白的时候,魏休音让人引了他回房去。
伤心人有伤心事,可偏偏这种伤心事,无人可以解决。
疲倦如潮,魏休音睡得很沉,没有梦到什么,但他的心里,很想念杨泽,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在现实里看不到,就在梦里看到也好。
“休音……”有点生气的声音,“你喝酒了?”
魏休音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手才伸出来却被另一只手握住了。魏休音顺势拉着那人的手将人拉入怀中。
“别……”怀中的人微微喘气。
魏休音脸上露出恬然的笑:“阿泽,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苏空青、孙满